一进院子便看见霍妈妈和抱香一众苍烟落照的下人都在廊下站着,各自急得满头是汗,却又不敢作声,不敢进门。
屋里屋外一片死寂,便是这时清照在里面拿把剪刀割个腕,清黛在外面都能听到利器划破皮肤和血管的声音。
而她的到来使得霍妈妈几人如蒙大赦,正要通传,却又被她止住了,由着她轻手轻脚地摸进了清照的房里。
“出去!”清照的声音从暖阁方向闷闷传来,隐隐夹杂着沙哑和哽咽。
清黛小心翼翼地走近,方见她坐在暖阁边上,仰头望着窗外,无声地落着泪。
余光瞥见清黛绣着黄鹂鸟和桃花的绣鞋,立时又蹙眉扭开脸,匆匆又帕子揩了揩:“怎么是你?定是袭香那个嘴快的,又让你替我担心了。”
清黛心有不忍,慢慢在她身边坐下,“姐姐莫急,二伯伯和二伯娘不会那么糊涂的。何况二伯娘素来不喜欢易小公爷,她一定会为姐姐想的。”
“母亲一心为我,我是知道的,哪里能够怨怼。这次令我失望的,是父亲。”
到底还是闺阁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平常再是坚强的人遇上自己掌控之外的事,仍是会忍不住地流泪哽咽,“父亲明知易君彦是怎样货色,康和郡主母女俩一上门就该让人把她们打出去,他却没有,还真同她们谈上了,越谈还越有兴致?他一向立身清正,怎么如今到了我的事上却这么好说话了?”
清黛轻轻地为她拍背顺气,声音也放得柔和不已,“二伯伯素来不爱管内宅琐事,想必他在外头也只能看见小公爷表面上的好处,待二伯娘好好同他说,他必定是能明白的。”
孟岩虽是这家头号闷油瓶,平日里沉默寡言,低调内敛,却也是个典型的官场老油子,心中颇有成算。即便是头先就不赞同的事,也不会立即就把情绪写在脸上。
但清黛觉得奇怪的地方在于,她这个侄女儿都了解孟岩,为何清照这个做女儿的这回是如此冲动不理智,竟会失礼到当众与他顶撞?
她隐隐觉着不对劲,只感觉到眼前的清照好像和她认识的那个越发不一样了,却又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疑惑不解,便只有开口问询。
“姐姐,你到底……”正当她组织好语言准备张嘴的时候,外冷不丁又有人来给她传话,“四姑娘,侯夫人叫你过去一趟。”
第82章
“……我想我已经同你说的很明白了, 阿宝,我希望你也能够理解我同你二伯伯的难处。”
朝晖堂大屋下的高橱上,一座西洋传进来的自鸣钟嗒嗒旋动着雕刻繁复精美的古铜色指针, 像极了朱若兰说话的语调, 不疾不徐,不轻不重。
坐在黄花梨木小圆凳上的清黛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只是低垂着脑袋, 盯着自己鞋尖上绣着的山茶花出神。
她来的路上就隐隐猜到了,朱若兰这时叫她来,必然是为了和易家结亲的事。
这个意料之中的意外, 随着朱若兰苦口婆心的劝导,让她的心一截一截的发冷。
不过, 她还是仔细地思考了下方才朱若兰所说的孟岩的难处。
他如今明面上被调到了宁国公手下当差,实则是得了宋祈的暗示,帮他盯宁国公的梢。
这种夹在君主和权臣之间的处境, 让他两边都不好轻易得罪, 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把明哲保身奉为人生箴言之人……
清黛忽地眼前一亮,茅塞顿开。
当时孟岩之所以故意摆出一副对这门亲事动心的模样, 多半就是为了激得清照沉不住气, 出言反抗,他便好借坡下驴, 以女儿不谙礼数、担不起公府宗妇为由婉拒易家。
至于朱若兰想用清黛换清照的想法, 则是趁他这时候又出门当差之机提出来的,他想来多半还不知道。
朱若兰应该是想着先说服了清黛再反过去劝孟岩, 来一个先斩后奏, 从而达到目的。
想到这里, 清黛不禁如临大敌地闭了闭眼。
见清黛一直不出声, 朱若兰便又继续往下说,“宁国府树大根深,家大业大,那小公爷将来又要承袭爵,原本以你的出身是还不够去他家攀亲的,但拗不过他对你青眼有加,我适才在你姐姐走开之后也试着探过康和郡主的口风,亦并非你姐姐不可。…且你与她家刚刚出门的女儿又一向要好,宁国府中也还有你小姑姑在,你嫁过去内外都有咱们自己人给你撑腰。”
瞧这人多精算啊,从前易君彦唐突清黛的时候,她担心传出去会连带着影响到她自己女儿的名声,乐得装出一副黑白分明的模样,帮她找借口回避。
等到现在康和郡主亲自登门求亲,她既不想亲生女儿嫁得不如意,又舍不得宁国府这样一门可以助威远侯府脱离勋爵末流的大好亲事,便一抹脸,再来拿清黛顶包。
顶包就算了,如今的宁国府明明是跋扈恣睢、权高震主,她非闭着眼睛说他们那是家大业大,易君彦的不知分寸几次直接间接陷清黛于泥沼,她却说这是对她青眼有加?
还有她小姑姑孟樱,谁不知道孟樱在宁国府过得如何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别说是康和郡主,哪怕是易令舟面前她都没有说话的份儿,清黛还能指望日后她给自己撑腰?
这些哄鬼的话,亏她说得出口。
清黛心里气得只想笑,直恨不得立即拍案而起,问问她朱若兰,这,就是她之前所言,万事以侯府利益为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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