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两。”朱若兰这时轻轻巧巧地放下了手里描金贴花的茶盏,简单直接地加大了筹码,“再给你寻一户不错的人家,保你后半生安稳无虞,如何?”
夏宝芝惶惶抬头,仰望着坐在比她高出两个台阶的位置上的朱若兰。
她织金绣锦的裙下是一双用云锦做的绣鞋,鞋尖缀着圆润亮泽的珍珠,光是这一双家常穿的鞋子,便抵了她全身上下所有穿戴,更别说她腕上的玉镯、头上的金钗了。
她和她之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中间就像是隔了千万级台阶,是她穷其一生都无法毗邻的高度。
她咬牙沉默着,心却一点一点地坚定下来。
清黛听见前厅上这时忽然没了声响,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偷偷走到门边,躲在竹帘后边,默然观察着厅上的人。
却在下一刻,就看到那夏宝芝不知哪来的勇气,冷不丁从袖中掏出一把银闪闪的小剪子,没有半分犹豫地朝着自己的心口扎了下去!
清黛的瞳孔跟着悚然一缩,幸亏有朱若兰院子里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看护在侧,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两只手臂抻住,又在她肘窝处的经脉上用力一摁,逼着她不得不将剪子脱了手,被她们老老实实地按在了地上。
默了,她还喊着,“既然侯夫人想要拆散我与烁郎,倒不如一剑杀了我,给我个痛快!反正不能和烁郎相守,跟死也没什么两样!”
话音未落,清黛忽觉身边刮过一道火急火燎的风,回头一看,果然不见了孟烁!
“芝儿!芝儿!”
孟烁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前厅,蛮横粗暴地将那些摁着夏宝芝的婆子用力推开,把他的小情人揽在怀中,“芝儿,你受苦了!”
夏宝芝在他的怀中用力嚎啕,那哭声听上去,既有心上人终于到来的喜极而泣,又有被人误会曲解的委屈和隐忍,每一滴泪都流得恰到好处,几乎就要以假乱真了。
江氏在旁边急得跳了起来,指着他们大骂:“孟烁!跟这小狐狸精当众搂搂抱抱,你还要不要脸!”
谁知一向在她生气时就犯怂的孟烁这回倒是出奇的勇敢:“娘!当年父亲与您不也是这般情深似海,愿以生死相许么!娘,为何到了儿子这里,你却要和原先这些迫害你和父亲的人站在一起,与她们同流合污地来反对我们呢!你这样可对得起你当初的心!”
“你——”江氏被他一通驳斥质问逼得面红耳赤,一边哭花了妆,一边对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又抓又捶,“逆子!你这个逆子!你懂什么!竟敢拿这样的女子跟你亲娘相提并论?!”
朱若兰早就猜到般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冲着后堂张罗了一声,“照儿,阿宝,来把你们六伯娘先扶到后堂,陪着她冷静冷静。”
清照还在恼恨六房母子,扭着身子,只装没听到,清黛知道劝不动她,便只能自己携了阿珠出去。
她来时所有人下意识都看了过去,夏宝芝在孟烁怀中也抬了眼,却是旋即脸色大变,连哭都忘记了,“怎么…是你……?”
今日的清黛头上绾着简单的偏髻,簪了绢花和两支东珠银钗,身上穿着家常的藕荷云纹比甲、牙白四破裙。
同样素简清丽的打扮,不知是衣料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往那儿一站,便把夏宝芝衬得黯然失色。
她也不说话,就是愣愣地看着夏宝芝,眼神里的不安和诧异被她演绎得丝丝入扣,惟妙惟肖。
不过她旁边的阿珠却是很认真地在惊讶“你不是那天在天龙寺的那个……”
孟烁一脸困惑:“怎么,阿宝,芝儿,你们认得?”
阿珠却气哼哼道,“当日在天龙寺,我陪着我家姑娘去山林里挖笋子,回寺的时候因天色将晚,我家姑娘一时着急,没留意边上有人,一时不慎撞倒了这位夏小姐,弄脏了她的衣裙。我家姑娘正要赔礼,谁知被夏小姐一通抢白中伤,还差点动手打了我家姑娘呢!”
三太太讶异地轻声问起清黛:“有这种事?怎么从没听你提起?”
清黛牵强一笑:“我当时一心只想着挖到了好笋,可以给伯娘和三姐姐煲汤,便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而且左右是我先撞了人家,害人家污了衣裙,夏姐姐生气不也是人之常情的么?”
孟烁原先的还有些迟疑,听了这话又好似受到安慰一般,松了口气。
阿珠却是各最老实不过的,有什么便说什么:“当时夏小姐还有她身边的丫鬟还说什么自己马上就要是威远侯府少奶奶了,还说把我们家姑娘全家卖了,都不够赔她的裙子……”
夏宝芝慌得连忙从孟烁怀里滚到地上,“不不…不是这样的,都是误会!误会!奴家当时并不识得眼前人就是贵府千金,奴家有眼不识泰山,这才冲撞了孟小姐!奴家不是有心的!”
三太太皱眉,不悦道:“哪怕不是我们黛姐儿,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就能任由夏小姐打骂了么!夏小姐,我观你行事,怎么有些表里不一的?”
朱若兰冷笑道:“这么早就以侯府少奶奶自居了,夏小姐,你可知何为司马昭之心?”
夏宝芝心慌意乱,清黛的出现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她和她家的人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会有这么一出,一时之间竟拿不出个应对的法子。
回过头求助孟烁时,没成想他也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她的心登时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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