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黛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古怪, 虽然自己说什么他都听,差遣他也不抗拒。
但除此之外, 就是不和自己说一句话,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坚定不移地不往自己这个方向瞟。
搞得她特别像个上蹿下跳的女妖精,而他则是那四大皆空, 六根清净的小和尚。
不过, 她自认为是一个很识趣儿, 懂礼貌的小妖怪, 最擅长的事,便是给他这位不善与人亲近接触的小沙弥留出最舒适合宜的分寸,若无允许,绝不越雷池半步。
原在屋里陪着长辈和姑娘们说话的易君彦见她出去之后久久不再回来,他又被素唯和周芸左左右右地围着,视野有限,并不知清黛就在院中,心下不免有些烦躁。
他此行虽然打的是易令舟的旗号,但显然是冲着清黛而来。
自上回在南家不欢而散以后,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过她了。
他心底怕极了她还在为之前他那唐突的私心生气,此番好容易得以相见,没想到却连句话都说不上。
心不在焉、如坐针毡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在母亲扭头和周芸说话的时候找到了机会,悄然从狭窄憋闷的屋堂里走了出来。
却是一眼就看见了挽着袖子在烤架边上的清黛。
他的心口不觉一松,站在原地瞧着她一会儿翻动着炭火上的生肉,一会儿指挥着丫鬟将烤好了的端进屋子里给众人享用,一会儿又转过头去检查调料,活像只花丛里辛勤劳作,忙前忙后的小蜜蜂。
不过他的存在很快就被敏锐的沈猎发觉,被那少年冷冰冰的眼神一扫,莫名令他一阵心虚,不敢与他对视。
只得朝清黛笑着开口:“原来妹妹在这儿,叫我好找。”
清黛听出是他的声音,心中泛起黏腻的厌烦,抬头也抬得颇为敷衍缓慢:“小公爷找我作甚?”
易君彦见她还是这般淡淡然,只道她还在为上回之事生气,连忙上前拱手:“妹妹,我错了,下回再不敢胡说了。”
清黛一脸莫名其妙,下意识看了一眼边上的沈猎。
沈猎像是也极其不想搭理他,借着炭火快用完了的当口默默背过身蹲下去,自顾自地用火钳拨弄新的炭块。
她于是不以为意地扯了下嘴角,道:“好端端的,小公爷作甚又以为我生气了,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只知生气的气筒?”
易君彦没话找话地反问:“那为何年下时你从不随你家伯娘和姐姐上我家拜年,等到我去你家时又总不见你?”
“这我不记得了,大约是不凑巧吧。”
清黛可以发誓,自己所言诚然一个字都没有说谎,毕竟都过去将近半年了,她哪里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谁知易君彦眉眼立马拉耸下来,模样看上去委屈巴巴的,好像在说“看吧,你就是在赌气”。
清黛强忍着想要怒吼的心,耐着性子冲他一摊手:“反正不论我说什么,小公爷都会自顾自地认为我在生气,既然如此,不如小公爷直说吧,需要我作甚么才能打消您这念头?”
“只要我说,你就肯照做?”
“只要不过分。”
易君彦闻言浓眉一展,笑意重又绽开嘴角,故意装作苦思冥想,逗得她一直紧紧盯着自己。
好一会儿才指了指她正在烤制的最后一只兔腿:“就它吧。之前一直没机会尝到妹妹的手艺,这回总算叫我享着这口服了。”
清黛心口不悦地发紧。
这回沈猜猎回来的东西不算多也不算少,将将只够得上堂中所有人尝个鲜儿,她方才在清点猎物的时候,也就在心里把每个人的份儿分配打算好了。
而易君彦的那一份儿方才就让丫鬟们端进屋里让他吃了,而她现手下烤着的兔腿,却是特意给还什么都没吃到的沈猎偷摸留下的。
没办法,她就只能出尔反尔了:“刚才端进去的皆出自我手,小公爷想是已经尝过了,而且如今天气转热,天干物燥的,炙肉吃多了又易积食上火,不如……”
易君彦却还没等她说完话,便笑着将她打断了:“但我并不觉得想多吃一块兔肉是过分的事啊,阿宝妹妹,方才可是你自己说的,只要不过分,什么事都答应的。”
清黛自咬舌头,正当再要强辩,却又见他一扬竹扇,温润如玉的笑意中夹了几分狡黠:“方夫子曾在学堂上说,为人当以诚立身,以信为本,妹妹这才辞了学堂几日就不记得了?只怕还是要我去向老太君求句话,请妹妹回来再听两日教导才行吧?”
听他这般故意捉弄人的口吻,清黛真恨不得劈手从沈猎那里夺来一筐黑炭往他身上一泼。
反正他心已经这么黑了,身上脸上再黑点想也没什么。
然而这厮也不傻,得逞之后连忙就摇着扇子快步躲回屋中,算准了清黛也不敢追进去。
清黛一时吃瘪,看着眼皮子底下的那块肥瘦均匀、皮脆肉嫩的兔腿就来气,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重新捏得梆硬。
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慢慢张开手掌。
心头有万千恶毒的思绪闪过,最后,只见她不动声色地抄起了离她最近的盐罐子。
一勺两勺三四勺。
撒的小小一只兔腿,正面背面都是盐。
不曾想,她此时的一举一动却被不知何时站起身的沈猎尽收眼底。
等她意识到旁边还有个活人的时候,一回头,却是尴尬地四目相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