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东又给秦明和自己的酒杯满上了, 手里夹着一根烟,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他是趁着姜柠睡着时偷偷溜出来的,因此并不想在外面呆太久。见秦明心有疑惑,他直接说:“我前……前几个月在派出所见……见过你一面。”
秦明忽地就想到了第一次和周向东见面的场景,那一天周向东来首南派出所补办身份证,他刚好从外面执勤回来,只因和姜柠一种相似的气质,他便多留意了周向东一眼。未曾想,周向东有这么好的记性,匆匆一面,竟将他记得如此牢靠。若是干了他们这一行,想必会比他还要出色。
只可惜这个世间没有如果,现实生活中,他是一名警察,而周向东却是一个有过前科的人。
秦明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类知法犯法的高知识分子,想至此处,他稍带鄙夷地哼了声:“是么?”
周向东也不恼,不再绕弯,开始直入主题:“你爱……爱姜柠么?”
秦明霎时瞪大了双眼望向周向东,伸出拿酒杯的手也顿住了。他仿佛不再有耐心,压低了声音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向东苦涩地笑了下,然后将手中还没抽完的烟掐灭了,脸上开始显现出一抹与之前的慵懒完全不同的神色——那种正襟危坐,严肃认真,不容任何人置喙的神色。
“如果你爱……爱她,就好好珍惜,她真的很……很好。”
“既然很好,你为什么不珍惜?再说了,你现在不是和她在一起么?”
秦明觉得,从他和周向东见面到现在为止,周向东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费解,而且句句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周向东整张脸都耷拉了下来,眼睛低垂着望向桌面。停顿几秒,他再次扯动嘴角笑了一下,轻声说:“我快没……没那个服气了。”
周向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说完之后,是一阵压抑着的,却依旧猛烈的咳嗽。
秦明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仿佛被一股莫大的悲伤感染了一般,整个人都沉闷了起来。
周向东只说对了一半,他爱姜柠没错,而且是爱到奋不顾身的那种。为了不困扰她,同时也为了防止自己一时冲动跑去找她,他宁愿调去中国与越南的边境处扫雷。要不是因为他的父母极力反对,并多方拉关系将他调回来,恐怕现在他还在山区的某个小角落里待着。
可这些都没用,姜柠中意的人不是他,是周向东。前提条件都不具备了,又何谈后面的珍惜与不珍惜。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秦明还是在又一杯啤酒入肚之后,看着周向东说:“她爱的人是你。”
周向东也跟着干了一杯酒,神色自若,可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没有睡好的缘故,他的眼睛看上去布满了血丝。
“一个将……将走之人,爱与不……不爱,没什么区别的。”
秦明愣了一下,问:“你要去哪儿,姜柠知道么?”
周向东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的疤痕随着笑容向上弯曲着,看上去有些狰狞,同时又带着些许轻柔。
一向镇定的秦明也被周向东逼急了,他一拍桌子,声音越发低沉:“你什么都不说,把我约出来做什么?姜柠会不会接受我另说,往后如果她问起来,急起来,你要我怎么回答她?你一走了之,我看着她干着急吗?!”
旁边还坐着几桌其他吃烧烤的客人,烧烤店老板也正站在不远处哼哧哼哧地烤着肉串。秦明这一声猛拍桌子,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盯了好一会儿,见没后续的动静了,大家才又接着撸串的撸串,斗酒的斗酒。
周向东沉默地从裤袋里掏出一本小本子,拿出来的时候,他的手轻微地颤抖着,但还是在递出之前,不忘将封面上的褶皱抹平。
“这里面有我平时列的一……一些姜柠的生活习……习惯和爱好,我想说的话也都……都在里面了,以后你……你拿着它。”
秦明没有动,他低眉看着眼前的墨蓝色小本子,半晌,抿唇不语。
周向东苍白地笑了笑,仿佛看穿了秦明的心思,继续说:“时间会抚平一切的,她性……性子倔,你多……多等等。”
周向东越是波澜不惊,秦明心下就越汹涌得厉害。他的脑海里闪现出很多个画面,有姜柠搂着他的脖子把他当成了周向东的,有她找不到周向东在原地不断打转急得像只无头苍蝇的,也有她无数次哭泣的……
他觉得一切都很乱,好像回到了这座有她的城市,他便不再是他。
“你又等了她多久?”秦明突然开口问,他问出口就后悔了,因为他能预感到,那个答案并不会是他想听到的。
这一回,周向东愣住了。他思索了良久,才轻声说:“我啊,好……好久了,十年?二……二十年?我记不清了。”
如果有一种声音,有一句话能够沧桑无奈到让一个铁血男子都控制不住地动容,那么非周向东这句不可。明明什么都没做,就那么淡淡地叙述了一个事实,却生生将秦明的手心逼出了一层细汗。
他好像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姜柠会爱上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既然等了这么久,为什么又要走?你舍得吗?”
周向东的眼眶,渐渐红了,他伸手指了指天,苍白着脸说:“舍不得,但它……它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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