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吹空调也是吹不习惯的,夏天觉得太冷,冬天觉得太闷,宁愿忍受酷暑和寒冬,也不愿吹空调,他们那一辈人好似格外能吃苦。
沈静姝轻手轻脚将挎包放在陪床椅上,刚准备进洗手间洗漱,就听靠窗的病床响起两声轻咳。
“小囡回来了?”
“奶奶,我吵醒你了?”沈静姝缓步走到病床旁。
借着外头斜照进来的灯光,她看到奶奶花白的头发,以及那双眼皮叠皱的明亮眼眸。
“你没回来,我也睡不着。”
沈奶奶稍微坐起身来,伸手开了灯,嘴里忍不住念叨,“小姑娘晚上打车不安全,还是得抓紧找个男朋友,晚上还能送送你。”
“奶奶,怎么这都能扯到找男朋友的事?”
沈静姝失笑:“你别担心,等你做完手术出院了,我就去驾校报名,等我拿到驾照,再买个小代步车开开,安全又方便。”
提到开车,沈奶奶脸色微妙的变化,垂着眼没说话。
沈静姝也意识到开车勾起奶奶一些不好的回忆——她的爸妈便是在她5岁,死于一场车祸。
从此,她就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她小学毕业那年,爷爷喉癌去世,家里只剩她和奶奶。
往事沉重,沈静姝连忙转移话题,指着桌上摆放的一大束鲜花和果篮,好奇道,“奶奶,今天谁来探望你了?”
提到这个,沈奶奶也不再沉默,面上多了些笑意,“是你爷爷的老战友,姓陆,你该叫陆爷爷的。”
“说来也是很巧,昨天你张阿姨扶我去楼下小公园散步,刚好遇上他来做体检。唉,自从你爷爷去世,我们家跟他也是好些年没联系了,难为他还能认出我。”
“奶奶你气质好,老太太里最漂亮,当然认得出来。”沈静姝轻笑。
“你个小机灵,净哄我玩。”
“我说的是实话,有句话叫岁月从不败美人。奶奶你年轻的时候,是昆剧团里一枝花,人称小杨贵妃,这些爷爷都跟我说过呢。”
沈静姝弯起眼角笑,看向奶奶那张皱纹遍布的脸。
对昆曲演员来说,眼技是不可懈怠的基本功。奶奶唱了大半辈子的戏,一双眼睛虽不如年轻时清澈乌黑,却依旧灵动闪亮,丝毫没有暮气沉沉的笨拙。
“你陆爷爷客气得很,昨天碰上了,今天下午就提了东西来看我。”
“陆爷爷家是沪城的?”沈静姝随口问了句,弯腰给奶奶倒水。
“是啊,他老沪城人了。之前你爷爷葬礼,他还特地从沪城赶去苏城参加。你应该在葬礼上见过他……不过那时候你还小,估计也不记得了。”
沈奶奶接过水浅浅喝了一口就放下,不敢多喝,怕夜里上厕所麻烦,缓声说,“后来我们搬来沪城,我一大堆事要忙,也忘了跟他打个招呼。他今天还说,前几年春节,他托人往我们苏城老家送了年礼,没人收,都给退回来了。”
沈家祖籍苏城,之所以搬来沪城,一是沈奶奶不想留在那伤心地,二是考虑到孙女要来沪城读书,就卖了老家的房子,带着小孙女搬来沪城。
这边祖孙俩又聊了两句晚上的演出情况,奶奶便躺下睡觉,沈静姝去洗手间洗漱。
病房内的灯光再次关上,屋内一片静谧。
老人家觉浅,借着微微光,看到躺在那简陋陪床椅上,因为劳累很快沉睡过去的孙女,心底一阵发酸。
她家小孙女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爸妈。
要是自己这把老骨头也没撑住,往后这世上就她孤零零一个人,遇到事没个人商量,生了病也没人照顾,年纪小,万一遇到什么不好的男人被骗了,自己也没法替她把把关……沈奶奶惆怅地闭上眼,万般愁绪堵得胸口发闷。
忽然间,她想起午间老陆提起他家有个小孙子,至今还单身。
老陆这个人,跟自家老头子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人品自然没得说。
爷爷是个好汉,想来孙子应该也不会孬。
沈奶奶暗自思忖,或许明天给老陆打个电话,探探口风,没准能撮合一下?
第二天,是周一。
和奶奶吃过早饭,沈静姝就坐地铁去剧团上班。
没有演出的工作日,到了五点左右她就下班,先回家拿了些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又去老字号买了份桂花糖藕,赶回医院。
傍晚的医院走廊,与昨晚空荡荡的热闹不少。
沈静姝走进病房时,正巧遇上奶奶的主治医生来查房。
“纪医生好。”沈静姝将手上拎着的大包小包放在桌边,与医生打招呼。
“沈小姐下班了。”
一身白大褂的纪嘉泽朝她点头轻笑,“你奶奶今天状态不错,明天上午的手术,心态也放好点,顺利的话一个上午就能搞定。”
沈静姝目露感激,“那就好,多谢纪医生了。”
“不用客气,我分内工作。”
他扫过她放在桌上的那盒印着“和裕记”商标的塑料袋,扬了扬眉,“沈小姐也喜欢吃他家的桂花糖藕?”
沈静姝愣了愣,出声道,“还好。主要是我奶奶喜欢吃。”
“哦,这样。”纪嘉泽轻点了下头,话锋一转,“不过这种高糖的糯米淀粉食品,不利于肠胃消化,沈奶奶要忌口,最好不要吃。”
沈静姝面露惭愧,连忙点头,“好,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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