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庆左右张望,想找找刚才被他扔掉的刀。他很想就这样杀了眼前的叛徒,哪怕理智上明白不应该这么做。反正在过往的生涯中,他已经做出过不少称不上理智的决定,也没有因此受到无法承受的后果。毕竟他觉得很有手感,而有手感的时候突然放弃,会让他很不愉快。此时,他瞟了一眼不远处仍然在昏迷的吴桑白。吴桑白脑袋耷拉着,嘴边挂着一丝混合了泥水的唾液,显得有些滑稽。这一丝关于滑稽的观察,稍微打消了翁庆的躁动感。他收回了即将蓬勃的杀意。他打算先折断庄延一只手,等吴桑白醒过来之后,再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他抓起庄延的一只手,左脚抬起来,要踩在庄延的肩膀上。
正在此时,他听到背后的说话声。
“住手!”
翁庆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在转过身之前,他就知道,这声音属于他们绑架来的女人,哪怕他还没有听过她开口说话。
成蔚?是叫这个名字吗?
翁庆转过身——还没看清对方的脸,就感觉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伴随着烟尘,朝他涌过来。
是一节前端还在熊熊燃烧的木柴。近二十分钟前,翁庆亲自把它点燃,扔进柴堆。
成蔚挥舞木柴,击中了翁庆的手臂。木柴尖端溃散了一部分,黑色的烟和金黄色的火星在翁庆的皮肤上迸发出来。成蔚不知道正确的攻击方式是什么,只明白应该尽量让火焰贴近对方的身体,贴久一点。她把烧得最旺的部分捅进翁庆的怀里。
她的手、脚都在发抖。她已经逃跑过了。她没有胆量趁机一劳永逸地解决胡仕杰,也不觉得自己能帮上庄延的忙,只好逃跑;但她一看见前方翁庆留下的火堆,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后面发生的事情,直到现在这一刻,既无比鲜明,却又令她难以回忆。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做了。
翁庆狂吼着,一拳打碎了木柴。火星四溅。他想上前一步,抓住成蔚,但右眼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片黑影,然后是仿佛能穿透头骨的刺痛。
庄延爬起来,找到自己的刀,刺进了翁庆的右眼。他的目标不是右眼;准确地说,他没有目标。现在这依然迷迷糊糊的状态,他没有自信能一刀刺中翁庆的要害。
但这已经足够了。
翁庆不会因为这一刺而倒下。他挥舞手臂,赶走庄延,后退几步,握住了刀柄。
经过这一番骚动,旁边的吴桑白徐徐苏醒。
成蔚没有看见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快跑!”
是庄延的声音。
他们不回头地跑起来。
第三章 野兽日光浴 (1)再一次,路口
山林中的火焰,并没有燃烧太久,不足以惊动消防。没过多久,仅余的一点白烟,似乎也主动消弭在逐渐变得明亮的阳光之中了。在这一番追逐、逃亡、搏斗发生之时,云层以极慢的速度飘动着;一些被惊动的小鸟在短暂回避、觅食之后,又停回了它们最熟悉的枝头;感受到了些微震动的蚯蚓,始终未曾钻出它们藏身的地底。
庄延和成蔚已经跑到了山脚下(有时候是跑,有时候是与一次势头十足的跌倒进行漫长的对抗,有时候是被下坡路的泥土推搡着往前挪动),离公路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庄延突然慢下来,坐在地上,双腿如打坐一般盘起。
“走……走不动了?”成蔚喘着气问。
“帮我个忙,你也坐下来。”庄延说。“帮我看看。”
“看哪?”
“看我鼻子里流出来的东西。仔细看好了。”
自从被翁庆揍了一顿,庄延的说话声就有些奇怪,就像它的音波要艰难地穿透一整张保鲜膜。说完,低下头,一只手按住鼻翼侧面,另一只手按住脖子静脉。因为疼痛,他紧闭双眼。红得发黑的鼻血从单边鼻孔里流出来。随后,他对成蔚点了点头。其实成蔚并不确定庄延是在传达什么信息,她只好顺着点了点头。于是庄延把双手交换了位置,让鼻血从另一侧流出。他两腿间的地面上,出现了好几滴焦油一般的黑点,渗入泥土。
“看明白了?”庄延拿开手,把头仰起来。
“就鼻血啊。怎么了?”
“都是红色的吧?”
“红,特别红。”成蔚差点加上一句“特别恶心”。
“没有粉红的,或者混着类似鼻涕、清水的东西吧?”
“应该没有。”
“那就好。”
“被那一身牛劲的家伙朝这儿来了一下之后,”庄延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眉心和鼻翼之间的位置,“一直头晕,想吐。我还以为是脑脊液鼻漏了。幸好不是。”
庄延站了起来。成蔚没听说过“脑脊液鼻漏”,突然忍不住顾名思义地幻想,伴随着庄延的起身,脑浆从鼻子漏出来,就像打浆机出口流出一团红白相间的绞肉。她想得自己头皮发麻,也就不再打听下去。
“你觉得他们还会追上来吗?”
“这个距离,应该暂时安全了。”庄延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一刀确实是扎进他的眼球了。如果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非要追我们至少一公里,那等于是要把丢掉一只眼睛的伤,变成致命伤。当然,也不是说我们要在这里歇着。”
庄延继续往前走。
“现在该怎么办?”
“总算有空问你了。我只看见胡仕杰把你拉走。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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