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聊聊。”吴桑白走到翁庆旁边,低声说。
翁庆没说话,对吴桑白露出诡异的微笑,就好像突然有一只螳螂蹦到他鼻头上,迎风挥舞前足,要和他捉对干架。
吴桑白径直走到出口,打开了门,一只脚踏在门槛上,一言不发。翁庆保持着无人打算欣赏的微笑,踏出屋外,宽大的肩膀把门撞得从吴桑白手中脱离。吴桑白随后跟出去,略掩上门。
翁庆高昂着头,往前踱了几步,转过身,盯着吴桑白,不紧不慢地说:“我杀了一个人,花了点时间埋尸体,亮宇帮了我的忙。聊完了吧?”
他没有对田师傅下手,条件是让田师傅对所有人保持口径:帮工今天并没有来上班。田师傅当然乐于从命。当接到这档命令的时候,田师傅心中来回念诵着最合理不过的配合理由————帮工是外地来的打工崽,在这里一个亲人都没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有人问起他的来去行踪,这个理由说得通,说得通。依靠对这个“合情合理”的专注,田师傅有效地暂时阻止了自己去联想另一种可能性:如果他不合作,眼前的陌生人又会对他做些什么。
“我是拿主意的人,我说过很多次不要节外生枝。等我们回到缅甸之后,如果背后留下一大堆我根本不知道埋在哪里的尸体,责任可是我来背的。”
“在姓胡的家门口,我们已经杀了三个人了,这只不过是第四个,怎么突然给我来这一套?”
“那些是必须扫清的障碍,现在我们离成功只有最后一步了,你离吃掉我今年九成的红利也只差一步了。你帮督司令吃了三发子弹,可能产生了一种幻觉,觉得自己刀枪不入。但我要告诉你,这种自大的想法根本靠不住,因为你还没有和这一头的边防军碰过面。所以,如果你还想让你老婆一心一意相夫教子,不用像她周围的女人一样在罂粟田里累死累活,那么在我们回到国境线那边之前,如果必须要杀人,需要我在场,等我说‘动手’。听明白了吗?”
“……行,‘三号人物’。”翁庆笑着说。
他们回到了木屋中。
没必要继续在此地逗留。保证胡仕杰和成蔚说出真相的最有效率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带回缅甸。
有人把成蔚双腿绑在一起,整个人扛在肩上,从地下室带上来。她不知道是谁————严格来说,在场的三个男人,她一个人都不认识,且在饥饿、疲劳、精神损耗等多重重压之下的她,实在无力观察周围,构建清晰认知。她甚至有意避开这些人的面容,因为她不想看见,不想分辨,不想记住。对方把她扛出小屋,走向打开了车盖的后车厢。她眼中本是灰蒙蒙的地面,但随着身体被翻弄,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身体对地球重力的认知瞬间遭到颠覆,一大片过分丰足、鲜明的阳光骤然刺进眼膜,正是在那一瞬间她看见了一个男人逆光的脸和上半身,就像晴空之中突然涌入了一片黯淡的怪云。男人不言语,伸出手,关上了车盖。
成蔚又处于黑暗中了。刚才被扛在肩上颠簸,腹部承受着压力,加上车厢里令人窒息的气味,让她开始干呕。她还闻到了血腥味,但不敢肯定,心想这也许是金属和汽油混合的味道。但她的第一直觉没有错。就在刚才,这车子里还装载过帮工的尸体。也许是心理上的自救措施发挥了作用,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最糟糕的拍摄体验:那是在入行初期参演一部武侠电视剧,她扮演男二家中的丫鬟,在出场的同一集中就成为了仇家来灭门的牺牲者。这场男二抱着亲妹妹尸体痛哭的戏拍了十几条都没过,而成蔚就只能维持着鲜血淋漓的妆容,把脸一直紧贴着冰冷的石阶。导演不允许成蔚中途起身休息,因为他精益求精,怕同一组镜头中尸体位置变化,造成穿帮。这段回忆,并没有减轻多少肉体上的苦楚,倒是让她的精神漂浮在了一种近乎梦境的空间中。
就在不久前,一个男人站在黑暗中,对她说:“我是一个卧底,我真正的名字是庄延。”如今,她忍不住疑虑:这件事情真的发生过吗?也许那只是一个梦;也许那也是她曾经参演过,但是又被剪掉的一场戏而已。
吴桑白踏下了油门。
“亮宇,这一趟你干得不错。”吴桑白边开车边说。“我回去以后会在督司令面前提一句的。”
“那太好了,桑白哥,谢了啊。”
“毕竟这一路上干掉了四个人,如果你还在这边来回办事的话,以后可能会有点不方便。我建议你跟我们回去以后,在那边多呆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桑白哥说得是,我其实也是这么打算的。以后还有什么用得着我的,随时吩咐。”
接下来的一路上,他们没有任何交谈。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翁庆,把右手悬挂在车窗外。另外两人偶尔能听见翁庆在车门外侧表面用手指来回敲打的声音。
他们很快回到了胡仕杰别墅前方。三人下了车。
“我们先去给姓胡的解绑,然后把他和他女人一起带进屋子里。”吴桑白说。
“不是要立刻上路吗?为什么还要进屋?”翁庆说。
“一辆车不够,暂时不能让姓胡的和他女人凑一块,要把他们分开带走。姓胡的还有一辆车,我们用得上。”吴桑白看着翁庆。“快来吧,给他解绑至少得两个人,免得他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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