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上沾了雨水,仍是湿润的。
少年衣衫单薄,微湿的衣袂带风,缥缈如云一般。
徐山霁还没来得及开口唤一声,便见他走到卧满了胖猫的廊椅旁,从花色各异,懒洋洋的猫堆里抓出来那只黑得很显眼的胖猫。
小黑猫大抵是夜里在外头闹腾过,身上的毛还是湿润的,它被谢缈拎着脖颈儿抓起来时,整只猫还是懵的。
谢缈触摸到它湿湿的毛发便皱了一下眉,转身走进屋子里时,随手便拿了一方帕子将它按在床头胡乱擦拭了几番。
小黑猫一下成了个炸毛的毛球,它还没来得及喵喵叫,就被他顺手塞入了戚寸心的被子里。
黑乎乎的猫脑袋从戚寸心怀里钻出来,呼噜呼噜的声音好像也没有吵醒她。
那道门终于还是关上了。
掩去他雪白的衣袂,也阻隔了弥漫的雾气与晨光。
铃铛的声音逐渐远了。
再也不会响了。
床榻上拥着一只黑猫,双眼紧闭的姑娘睫毛微颤,两行眼泪静默无声地落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推门声再度响起来,这回吱吱呀呀的,只开了一道缝。
子意只见床榻上的姑娘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就那么靠着墙壁,抱着那只黑猫,在一片未被晨光照得分明的阴影里,她垂着眼睛,令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姑娘……”
她怔怔地唤了一声。
谢缈是孤身一人离开的,徐山霁和子茹,子意都留在了这里,他上了撷云崖,徐允嘉等人在崖上等了一夜,此时见谢缈好端端地出现在眼前,他方才松了一口气。
“韩章呢?”
谢缈扫了一眼。
“殿下,韩章他……”徐允嘉提及此事,他的神情变得沉重许多,嘴唇嗫喏着,片刻才道:“他死了。”
就死在那夜,死在殷长岁的手里。
崖上风声呼号,谢缈鬓边的浅发被吹得轻轻晃荡,他低眼望了一眼草木葱茏的崖下,“若你我还能活着回来,再将他带回月童。”
“殿下,”
徐允嘉的眼眶有些微热,他将才收到的密信奉上,“陛下忽然病重,难理朝政,晋王已经离开金源,他还在回月童的路上,太傅就已经被下狱了……”
谢缈面庞在厚云堆积的沉闷光线里透着苍白的冷感,崖上清风吹得他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半晌,他蓦地冷笑一声。
——
麻吉和所古兴一大早就出去了,昨夜下了那样大的一场雨,麻吉要去看看她放养在林子里的蛊虫们。
徐山霁将厨房里剩的半只山鸡炖了一锅汤,做了鸡汤饭端给戚寸心,她竟也吃了两小碗。
“姑娘,如今您余毒未清,公子也是担心您,想来很快他就会回来接您的……”子茹一向不大会说话,憋了一会儿也才笨拙地安慰了这么一句。
“我不能等着他回来接我。”
戚寸心的眼睛仍旧看不大清,只能依稀辨认他们的身影。
“什么意思?”
徐山霁不太明白。
“他知道他这一去,走得也许是一条死路。”
戚寸心捧着温热的茶碗,南疆人并没有饮茶的习惯,这点茶叶香味不足,苦涩非常,“他仅仅是不想我和他一起回到月童的泥沼里。”
正如他昨夜忽然的那句:“你一个人长命百岁其实也很好。”
不谙世故的少年,即便他从来极端又偏执,也已在不知不觉中,不肯再像从前那样,无论自己是否身在泥潭,无论自己是否满身狼狈,也要用铃铛紧紧地将她绑在身边,一起生,一起死。
“我留下来,并不是愿意等他。”
茶碗内氤氲的热雾轻拂她的脸庞,“我出来时,先生曾将紫垣玉符交予我,他告诉我,他当年与南疆大司命交好,我持紫垣玉符,便等于坐拥十万南疆军。”
“十万南疆军?”
徐山霁吃了一惊,一双眼睛瞪大了些,他忍不住回头去望门外那片在云雾缭绕间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绵延山廓。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见那个什么大司命,这样也能尽快追上公子他们!”徐山霁连忙说道。
子意瞧了戚寸心一眼,“只怕没那么简单。”
若只凭一个紫垣玉符便能号令南疆军,戚寸心也就不会等到谢缈离开才提及此事。
“麻吉婶婶说,大司命身边有三姓护法,即为三个大姓氏族,一个萧家,一个丰家,一个岑家。”
南疆与南黎的界限便是这道撷云崖,撷云崖以南的大片高山河谷都是南疆的天下,南疆人不属于南黎子民,他们是生长于此,不受约束的群居异族。
他们永远神秘,永远令人惧怕。
“他们是异族,不是汉人,再加上他们的大司命年老体衰,这三姓氏族明争暗斗,早不是先生当初来此地时的情形,只怕我就算拿着紫垣玉符去山里,他们也不会让我活着见到南疆大司命。”
“这可怎么办啊?”子茹急得挠头。
“那看来周先生给的这个办法是行不通了……”徐山霁原以为看到点儿光亮,如今又是愁云惨淡。
戚寸心摇头,“先生不能永远做一个帮我解决问题的人,我总要自己找到解决的办法,我不能总是依靠他,也不能由着缈缈一个人去面对。”
也许那夜殷碎玉真的因她曾经的救命之恩而动了恻隐之心,但他与他的兄长殷长岁为杀谢缈一路追赶,他又怎么可能会因她而轻易放过谢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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