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寸心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听他的话,尽可能地快步往前走。
他似乎已经有些脱力,依靠着她被动地走出十几步,便有些踉跄恍惚。
戚寸心不防,他身体压下来时她也被牵连着摔倒在地。
她连着唤了他几声,隔了片刻才听到他模糊的应答,她没有办法,只能用尽力气将他往浓荫底下丰茂的草木后挪动。
很快便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燃烧的火把照得林中半明半暗,戚寸心抱着谢缈蜷缩在草丛里,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动也不敢动。
声音渐渐近了,那些人踩在细草上发出的软绵声音几乎清晰可闻,戚寸心的手指不由蜷缩起来,屏住呼吸。
“小公子。”
她忽然听见一道声音,“您怎么来了?大公子不是说您……”
“既然这里搜过了,”紧接着是一道尚有些青涩的嗓音,带有几分病中的虚浮,“还愣着做什么?太子夫妇若是跑了,你们就死在南黎好了。”
“属下这就去。”
那人应一声,便唤着众人忙顺着另一边匆匆跑去。
火把的光亮逐渐远去,林子里寂静到除了风声便是草丛内近在咫尺的蛐鸣。
戚寸心仍旧没动,缩在草丛里许久,外面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她才犹豫着要不要探身出去,却忽然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一声声,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
“姐姐,是你吗?”
那道声音忽然传来,同时一盏灯火映照于她头顶凝露的草叶之上,她在露水灯影里抬头,正对上那少年苍白稚气的面庞。
戚寸心一下站起身,将谢缈挡在身后。
她的裙袂触碰着草叶微晃,少年目光下移便能隐约在其中瞧见一抹殷红衣袂。
“真的是你。”
他仔细端详过她的面容。
但见戚寸心满眼警惕,甚至后退了两步,他似乎有些失落,但也只是片刻,他便望着她说,“姐姐不记得我了吗?你在去缇阳的路上救过我。”
他瞥了一眼她身后,“你那天也是这样,将我藏在身边,翌日临走,还给过我两个烧饼。”
他说得详细了些,戚寸心便是一怔,很快想起当初自己往缇阳去时,同一群难民夜宿山林时,曾救过一个被北魏官差追杀的少年。
那时她情急之下在他脸上涂了许多尘灰,也没仔细注意过他的样貌,并不知他洗净之后,原是眼前这般秀气干净的模样。
“你是北魏枢密院的人?”
她没忘了方才自己听到的话。
一个不肯被强征入伍,被北魏官差追杀的汉人少年,怎么如今却成了北魏枢密院的人?
“不算是。”
他摇头,随即道,“我姓殷,名碎玉,我的生父殷如文曾是南黎的正三品通政使,因抱朴党之首何凤行的蓄意构陷而含冤致死……就如同姐姐你的祖父与父亲被后来的清渠党构陷至死。”
“所以你就去了北魏?”
戚寸心没料到他曾经竟还是南黎通政使的儿子。
“依照南黎律法,我父亲所犯之罪足以牵连我殷家上下,我与兄长既是逃犯,自然不能留在南黎。”
殷碎玉咳嗽了一阵,才又道:“我的兄长殷长岁在带着我离开南黎后,便将我放在缇阳城的表亲家里寄养,而他则独自一人去了麟都。”
殷长岁做过北魏枢密院手底下可随意差使的汉人奴,所以他耳畔才会留有伊赫人给汉人奴隶的刺青。
“在北魏,少有汉人可以得到与伊赫人一般的地位,但我兄长却不一样,他不但得到了他想要的地位,更成了当今北魏丞相乌落宗德的养子。”
殷长岁多次识破南黎派至北魏麟都潜伏的归乡人,死在他手中的归乡人不知凡几,便是谢缈逃出北魏皇宫后,画像未出麟都便被调换一事也是殷长岁查清的,涉事的汉人官如今已不知烂在了哪座荒冢里。
殷碎玉朝她微微一笑,“若非是姐姐当初救我性命,我只怕还等不到我兄长,更不会被义父收作他的第二个养子,他与别的伊赫人不一样,他从不轻视汉人。”
“此前我不知姐姐便是南黎太子的元妃,如今知道后,却更不敢信,”他定定地望着她,“姐姐祖父与父亲的死都是因南黎谢氏昏聩无能所致,为何姐姐却还要做谢家的儿媳?”
“你该恨谢氏,恨南黎。”
他说。
“怎样才算作是恨?”戚寸心却反问他。
“如你与你兄长一般,投靠北魏?”
“难道姐姐还对这烂透的南黎,心存希冀?”
殷碎玉不解,“南黎朝堂内这般自杀自斗的可笑行径,难道你还没看透吗?伊赫人兵强马壮,入关已有三十多年,北魏攻占南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你我都该顺应时局。”
“顺应时局?”
戚寸心摇头,“若我还在东陵,若我还只是万千百姓中的一人,我或许会相信你今日所言,可往缇阳的那条路上,你不是没见过北魏官差是如何对待汉人的,你那时也差点因此而死,若伊赫人真的占了南黎,这天下彻底成了外族人的天下,你以为他们又会如何对待我汉人百姓?”
“我义父之名,想来姐姐也听过,他最是主张给予汉人与伊赫人同等的地位,轻视只是暂时的,将来天下大定,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殷碎玉认真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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