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的城门还鲜有百姓来去,折枝甫一下了车辇,一眼便望见不远处泠崖正带着先生与半夏紫珠一同行来。
折枝悄悄抬眼打量着三人,见他们身上并无显眼的伤痕,大抵是昨日忙于赶路,还未来得及用刑,这才将心徐徐放落,抬步上前与三人辞行。
“姑娘——”半夏与紫珠一见到她,眼里便涌出泪来:“奴婢们离开后,您可千万要保重自个。如今正是春寒时节,千万要记得添衣,不要贪凉用生冷的吃食。”
折枝轻轻点头,杏花眸里也有水光轻漾。
她拉过两人的手,将备好的盘缠放进她们的掌心里,在她们耳畔低声叮嘱道:“出城后,便别再回荆县了。回自己的老家去,抑或是投奔亲戚,走得愈远愈好。”
“那您——”半夏与紫珠低声。
“若是想我了,可寄信到秋草嬷嬷那。我若是‘得空’,便会回信。”折枝轻瞬了瞬目。
紫珠明白过她的意思,忙拉住还想追问的半夏,带着半夏一同往折枝跟前跪落,含泪拜别道:“那奴婢们走了,姑娘多多保重。”
折枝低声应了,将两人扶起,这才转眸看向萧霁。
萧霁一身青衫立在不远处,眉眼温润,见她望来,仍旧是温和展眉。
即便昨日的风波是因她而起,也将他无辜卷入其中,亦不曾有半点迁怒之意。
折枝轻瞬了瞬目,压下泪意,在谢钰的视线下尽量简短地与他告别:“先生保重,折枝便不送您了。”
萧霁随之颔首,温声与她道别。
他方启唇,谢钰随之皱眉。
等候在旁的计都立时便将马车赶至三人跟前,高声道:“诸位该启程了!”
萧霁无奈,只得对折枝道了一声‘珍重’,便与半夏紫珠一同登上马车。
车帘垂落,隔绝了彼此的视线。
计都手中的马鞭随之落下,骏马扬蹄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折枝静静在城门内立了一阵,直至马车扬起的烟尘都渐渐平息。这才随谢钰步上了泠崖所驾的轩车,驶往盛京城的方向。
一整日,折枝皆有些心神不宁,直至黄昏日落时,轩车出了城门,众人宿于城外驿站。
计都踏着宵禁的更漏声赶来,对谢钰禀报道:“大人,人已送回了荆县。”
他说罢,又双手将一封书信递上:“这是那名乐师交给姑娘的书信。”
折枝忙抬手接过,低眼看去,见果真是先生的字迹,上面写着已回到荆县,一切平安后,这才勉强将心放落。
只是还未来得及多看上一眼,信便已被谢钰夺去,抬手放在烛火上。
雪白的宣纸立时泛黄卷边,不消片刻,便烧成了一堆灰烬。
“人已离开,妹妹最好从此断了念想。”谢钰冷声。
折枝轻蹙了蹙眉,不想答话。又觉得奔波了一日,身上热得厉害,索性便拿了寝衣,抬步往浴房里洗漱。
浴房便建在上房之中,以一面屏风隔开。
折枝看了眼浴桶,立时便垂手去解着腕上系着的红绸:“客房里的浴桶狭窄,容不下两人。还请大人出去。”
谢钰却并不抬步,冷哂出声:“浴桶狭窄,浴房却宽敞。妹妹倒也不必这般急着赶人。”
折枝与他僵持了一阵,见撵不走他,索性便当他不在,背过身去徐徐将衣衫退下,将身子沉入水中,拿布巾洗着自己身上遗留的红痕,似是想将这些痕迹尽数抹去。
自然,只是徒劳。
折枝轻阖了阖眼,将布巾放在桶沿上,稳了稳心绪,尽量平静地问他:“大人要如何才肯放折枝离去?”
谢钰解着领口玉扣的动作略微一停,长指垂落,拂过她被浴水蒸得微烫的雪腮,语声平静:“除非我死。”
折枝秀眉紧蹙,睁开杏花眸看向谢钰:“欠大人的银两已经还清,大人送折枝的物件也一并留在沉香院中,大人可自行取回——大人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折枝?”
谢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色晦暗:“妹妹是觉得自己亏欠我的,只有银两吗?”
折枝蹙眉垂眼:“除了银两之外,大人还需折枝偿还些什么?”
谢钰长指垂落,攥紧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脸看向他,语声冰冷:“妹妹骗我良多,这一世,都别想再离开半步!”
“谢大人难道不曾骗过折枝?”折枝忍了一夜的恼意随之升起:“是谢大人骗折枝在先,难道还想着让折枝以德报怨?”
两人僵持了一阵,谢钰终是侧过脸去,忍着怒气继续解着领口的玉扣。
还未待他将襕袍褪下,折枝已抿唇自浴桶中起身,匆匆拿布巾擦过身子,便去拿放在春凳上的寝衣。
谢钰皱眉,迅速将襕袍褪下,拿起一桶冷水自锁骨处浇落,也是草草洗沐后,便披衣起身,追上了已绕过屏风的折枝。
折枝并不理会他,独自往榻上躺下,贴着墙壁阖眼。
黑暗中,锦被似被人掀起一角,谢钰躺在她身侧,长指拂过她的手背,将一段红绸系在她的腕间。
他的指尖本就寒凉,此刻被冷水浸过,更是得冰凉令人颤栗。
折枝轻轻一颤,立时便扯过锦被裹在自己身上,阖着眼道:“大人离折枝远些。折枝月事将近,受不住大人身上的寒气。”
谢钰的动作略微一顿,旋即冷哂出声:“妹妹往日同榻而眠时,可从未提起过。如今是为谁想出这等拙劣的借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