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高悬着的心这才放落了些,行至桑府众人跟前,与桑青琐立在一处。
待金吾卫盘查过后,桑府众人便一同行至宫门处,轻车回府。
来时是倦鸟归巢时节,朱雀长街上行人寥寥,如今却已过了辰时,正是一日里最为热闹的时候。铺子开张,摊贩出摊,街面上人流如织,将各家的轩车一同堵在人潮里,寸步难行。
桑青琐毕竟年幼,昨夜一人睡在偏殿里,也并未睡好。在车上乖巧地等了一阵,终于坚持不住,倚在大迎枕上睡得香甜。
车内醒着的,便只余下柳氏与折枝。
柳氏遂搁下手中茶盏,徐徐抬眼看向折枝,视线亦落在她那身换过的那身雪青色湘水裙上。
折枝只作不觉,仍旧低头徐徐剥着一枚新鲜的橙子。
“折枝。”柳氏终是开口,语重心长道:“我以为你素来是有分寸的姑娘家,昨夜之事,你应当分得清轻重。若是此事传扬出半点风声,你的名节毁尽。往后再想议亲恐怕艰难。”
折枝低垂着羽睫,缓缓将橙子剥开,将橙皮放在一盘的小碟里,这才轻声启唇道:“夫人想说什么?”
柳氏便也淡声道:“榴花院里的两位姨娘,是谢少师送来,想必却是你的意思吧?”
折枝摇头:“夫人错了,这是哥哥的决定。”
柳氏微一敛眉,很快又平静道:“我承认,这两位女子确有手段,将老爷迷得予取予求,可只要老爷还想要他的仕途,便做不出宠妾灭妻之事——只要我还是桑府主母一日,便能左右你的亲事。”
“你让谢少师将两位姨娘带走,我将昨夜忘却不说,还替你谋一门好亲事,令你来日无忧,如何?”
婚事。
折枝渐渐停下了剥着橙皮的动作,羽睫低低垂落。
最初她也如闺阁中的少女一般,对自己的婚事,对未来的夫君充满希冀。
是柳氏一顶小轿,一封嫁与花甲之年丞相的为妾的书信,彻底打碎了她的梦境。
如今柳氏再提起要给她许亲,也只令她徒增几分如物件般被人随意赠送的厌恶。
折枝没了胃口,便将剥好的橙子放在橙皮上,轻轻抬起眼来,略想一想,便也平静答道:“折枝从未想过嫁人,且夫人忘记了一事,折枝如今已立了女户,婚事并不由夫人做主。”
“至于湘水裙之事……若是夫人不怕哥哥恼怒,再送三五个姨娘进来,大可以传扬出去。”
她的话说得有些戳人心窝子,可折枝却并不在意,只是轻轻移开眼,挑帘去看街面上的情形。
毕竟再过几日,她便要离开桑府。也不必再顾忌着彼此的颜面,小心翼翼地说话。
仿佛只要想到这,连拂面而来的夏风都变得怡人,似已渐渐覆上了初秋时的温凉。
她没看见柳氏骤冷的神色,只看见朱雀长街上,轩车艰难穿过了人潮,一踏出街口,马蹄便转为轻快,一路往桑府的方向行去。
大抵小半个时辰的光景,轩车于府门前停落。
折枝将还睡着的桑青琐抱起,交给等候已久的冯姨娘,便独自回了沉香院中。
半夏与紫珠正等在月洞门外,远远见折枝过来,便慌忙迎了上去,焦切低声:“姑娘,不是说昨夜不设宵禁,怎么耽搁到今日天明才回返?”
折枝一壁拿团扇挡着日头往月洞门内行去,一壁轻声道:“昨日万寿节上陛下遇刺,宫中盘查刺客,将宫门下钥。今日盘查完毕,这才放行。”
半夏与紫珠皆是一惊,连声音都变了调子:“刺客?那陛下——”
折枝放轻了语声:“哥哥与我说起,陛下并未伤到要害,只是些皮外伤,已由崔院正包扎上药。今日一早,金吾卫盘查过后,便也准时将各府家眷放行,想来应当是无碍。”
半夏与紫珠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视线也随之落在了折枝的身上。
“姑娘,您的湘水裙——”
折枝雪腮略微一烫,小声道:“宫宴的时候骤然来了癸水,将裙面弄脏了。哥哥便替我寻了件同样颜色的换上。若有人问起,你们定要一口咬死,说是同一件湘水裙,没什么分别。”
她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日前差你们去问摊子的事,可有眉目了?”
紫珠便答道:“奴婢四处打听过了。说是外头来的灾民多是聚集在城东城隍庙那一带。您若是要支摊,便支在城郊官道上。那处离灾民近些,也有官兵把守,最为稳妥。”
说话间,三人已行至槅扇跟前,折枝便先挑帘进去,自屉子里取出文房与账本出来,这才又轻声问道:“如今盛京城里的米价都涨到什么数了?”
说到这,半夏忍不住咋舌道:“这米价真是一天一个样。曾经不过三四十钱一石,待南面旱灾的消息传过来后,陆续涨到七八十钱。今日一早奴婢再去问,每石已要一百钱了。可真是无奸不商。”
折枝亦有些惊讶,轻轻颔首后,提笔往宣纸上大略记下一个数,又将这些时日铺子的进项略一盘点,杏花眸微微亮起来:“这些进项加起来,即便是还清哥哥的银子,再将铺子里的首饰赎回来,也绰绰有余了。在荆县中置办庄子,想必也用不了这许多。”
她略想一想,又减去一个数:“那便再多匀出一成,统共两成的米粮,一同拿去城郊舍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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