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万寿节的宫宴,姨娘妾室通房自然皆上不得台面的。
故而最为得宠的,也最为折腾的红笺与雪盏二人,今日亦是安静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并未跟来。
折枝这般想着,正牵着桑青琐踏上脚凳。却骤然听身侧不远处,谢钰淡淡唤了她一声:“妹妹。”
折枝轻应了一声,回过眼去。
却见泠崖已将一辆鸾铃轩车停在不远处。
谢钰单手挑起车帘,对她淡声道:“夫人的车内恐怕坐不下旁人。妹妹还是过来,与我同车而行。”
折枝迟疑一下,见谢钰并没有要独自离开的意思,终是将桑青琐抱到了车内,这才对柳氏道:“哥哥许是有事要问折枝,折枝便先过去了。”
说罢,也不看柳氏的神色,只将车帘放落,便抬步行至谢钰身侧。
“妹妹。”谢钰似是对她过来的举动很是满意,薄唇微抬,将掌心抵至她跟前。
折枝悄悄抬眼看了看周遭,见两辆马车的锦缎帘子皆已放落,无人瞧见,这才轻轻搭上了谢钰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踏着脚凳,上了轩车。
随着银鞭一响,骏马长嘶一声,扬蹄而起,带动轩车急急往前行去。
折枝见坐在她对面的谢钰羽睫低垂,似有所思,便也没有打搅他,自自顾自地挑起左侧的车帘,看着窗外飞快流转过的景象。
直至到了朱雀长街上,各家的车马将长街堵了个水泄不通,再无风景可看,倒是外头的暑气一阵阵涌来,折枝这才无奈放下车帘,拿帕子小心地掖了掖额上泌出的细汗,又拿铜镜看了眼,确定没有弄花了脂粉。
谢钰看她拿团扇轻轻扇着风的模样,便也收回了思绪,倒了一盏乌梅汁递与她。
“方从冰鉴里取出来的,少用些。”
折枝轻轻应了一声,从谢钰手里接过了杯盏,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乌梅汁本就解暑,方从冰鉴里取出来的乌梅汁,更是入口生凉,只一盏落下,仿佛便将周身的暑意清扫一空。
折枝用了一盏,见谢钰似蹙眉想着什么事,并未察觉,便又偷偷倒了一盏过来饮了。
直至第三盏刚沾唇,便听见一声勒马声响起。轩车随之平稳停落。
折枝这才慌忙放下杯盏,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与谢钰一同打帘步下轩车。
夜幕初降,繁星当空。正是华灯初上时节。
轩车正停在南侧宫门外不远处,有值守的金吾卫过来验过谢钰刻着官职的玉牌,又问清了折枝的身份,这才得以放行。
待进了宫门,与桑家人汇合之后,又有身着青衣,手提风灯的宫娥的恭敬上前,一路将众人引至用以举办宫宴的神仙殿前。
随着众人抬步踏入殿中,眼前亦是豁然开朗,像是骤然自殿外昏沉的夜色中到了仙家宝境。
明黄色鲛绡幔帐低垂,墁地金砖流水似光亮绵延。
藻井高悬,雕有一条巨大的鎏金磐龙,龙口中悬着一枚硕大的夜明珠,在这般灯火辉煌的殿内,亦不减华彩。
折枝便从这条巨龙踏着的流云火焰下走过,一直走到桑家的席位跟前。
桑家的席位依着长幼齿序排列,桑砚与柳氏已率先入席。
而桑焕笑着对她拱了拱手,亦在两人下首处入席。
眼见着该折枝入席了,折枝这才轻轻抬眼,迟疑着去看旁侧立着的谢钰。
谢钰原本似要抬步往上首行去,见折枝抬目看来,步子略微一顿,终于平静于两人之间坐落,轻抚了抚衣袍上的一处褶皱,这才抬眉对折枝淡淡道:“妹妹还不入席吗?”
“折枝这便入席。”
折枝这才牵过桑青琐,弯眉往他下首处坐落。
神仙殿内初时还算安静,而随着官员们渐次入席,寒暄声也渐渐也不绝于耳。
折枝对朝堂之事并无兴趣,便只是低头小口小口用着长案上的八宝攒盒。
大抵又过了一盏茶的光景,殿内丝竹声骤起,殿外的宦官同时拉长了调子:“陛下亲至,跪——”
方才还热络寒暄着的官员与家眷们立时鸦静无声,纷纷离席跪在墁地金砖上,恭候景帝亲至。
直至景帝赵朔坐于龙案后,振袖令众人平身,众人这才一同叩首回到自己的席案上,说着恭贺万寿的吉祥话语,齐齐举樽。
折枝亦随着众人一同举起酒樽。
浓醇的果酒方一沾唇,只察觉到了自冰鉴中取出的寒凉,还未尝出滋味来时,折枝却已经骤然察觉到了什么。
一张莲脸上顷刻间便褪尽了血色。
好容易等到众人将酒樽搁下,这才从案几底下探过手去,握住了谢钰的官袍袖口,放低了语声慌乱道:“哥哥——”
谢钰的神情原本凝重。
——若是推波助澜,令他与顺王反目的幕后之人有何图谋,必不会放过万寿节这等良机。
而他也为这一日,筹谋许久。
可等小姑娘的柔荑攀上袖缘,甜软的嗓音焦切地响在耳畔,谢钰终是暂且将此事搁下,微微侧过脸去,轻抬了薄唇低声道:“妹妹真是愈发大胆了。”
折枝却并未如他所想那般,雪腮微红地垂下眼去。反倒是那握着他袖缘的纤细指尖慌乱收紧,将袖口的云雷纹都攥得发皱。
而那甜软语声亦渐渐颤抖起来。
“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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