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信手握住了随着她的动作往下滑落的襕袍,视线却停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淡淡开口:“做噩梦了?”
折枝正是心神不宁的时候,骤然听见谢钰的语声响在耳畔,身子又是一僵,慌忙抬眼去看他。
良久,方回过神来,低头轻轻‘嗯’了一声,心虚似地将一双羽睫垂落,掩住那双波光潋滟的杏花眸。
谢钰伸手抬起她的下颌,视线一寸寸拂过她眸底犹未褪的慌乱:“妹妹这是梦见什么了?”
“梦见——”折枝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方才梦见,谢钰在吃狗饭。
还非要与她一起吃。
她不愿意,谢钰便摁着她的脖子,不让她走。
还说要喂她。
这梦境也太过真实,如今梦醒,颈上似还残留着谢钰指尖寒凉的触感。
折枝下意识地伸手捂上自己的颈,小心翼翼地隐去了始末,只含糊道:“梦见有人掐了折枝的颈。”
谢钰攥着她下颌的长指略微一顿,继而轻笑出声,将指尖垂落,轻拂过她柔软的颈:“似这般?”
折枝一愣,继而也明白过来,便抿唇从他怀里下来:“果然是哥哥。”
谢钰不置可否,只是将那襕袍重新穿好,又将玉扣一一阖上,这才看向长窗外的天穹,淡淡启唇:“雨停了。”
折枝闻言,也抬眼往窗外望去。果然看见天色已放晴,浓云流散。天穹湛蓝得似新洗过的和田玉,不带一缕阴霾。
“好久没见过这般湛蓝的天色了。”折枝轻轻感叹了一声,又将身子伏在窗楣上望了一阵,这拿起自己放在桌子上的小包袱,对谢钰弯眉笑道:“趁着现在天色尚早,我们快回桑府里去罢。”
“折枝有东西要给哥哥。”
谢钰自竹椅上起身,掸了掸被她睡得有些发皱的襕袍,语声淡淡,似并不在意:“妹妹要送我什么?”
“哥哥回去便知道了。”
折枝却不告诉他,只是轻笑了一笑,顺着游廊往山门外行去。
雨后山路难行,即便马蹄上包了麻布,亦有些打滑,足足花了有天晴时两倍的时辰,才终于下山回到了官道上。
待马车行至府门前时,方才在寺庙中所见的湛蓝天穹上已腾起几缕晚云,染上橘红色泽。
折枝见时辰不早,怕一来一回间耽搁了膳时,便未让谢钰回映山水榭,而是带着他一路回了沉香院,到了上房跟前。
守在门外的半夏与紫珠见她回来,正笑着迎上前来,只是视线甫一落在她身旁的谢钰身上,笑意便慌忙敛了,撤步福身道:“姑娘,谢大人。”
折枝应了一声,将槅扇打开,轻轻迈过了门槛。
谢钰随之抬步。
半夏与紫珠更是惊慌,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拦人。
折枝不想叫她们为难,便柔声道:“半夏,紫珠,你们去月洞门外守着吧。”
“哥哥他不是外人。”
她说罢,对着两人轻眨了眨眼,偷偷做了个快去的手势。
半夏与紫珠迟疑了一瞬,只得双双垂首往廊上退下。
折枝便与谢钰一道打帘进了上房,请谢钰往玫瑰椅上坐落,又亲自斟了盏茶送到他手上,这才软声道:“哥哥先用盏茶,折枝很快便回来。”
说罢,也不停留,只步履匆匆地打帘往廊上去了。
随着小姑娘的足音渐远,谢钰也将手中的茶盏搁下,绕过锦绣屏风,行至窗畔,垂目望向临窗放着的那张花梨木小几。
几面上放了一套文房四宝,白玉镇纸压着一张晾好了墨的宣纸,上头的百家姓誊写得工整,看得出习字之人的用心。
而原本单独放在其上的焦尾琴早已不知挪去了何处,环视屋内都未看见。
大抵是当做杂物,送去了偏房。
谢钰轻笑了一声,重新回到屏风前坐落,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
折枝回来的突然,房内的茶水未来得及换过,早已凉透。
谢钰却并未皱眉,只是缓缓将那盏冷茶饮下,长指轻叩着微凉的瓷壁,薄唇轻抬,似有所思。
稍顷,垂落的湘妃竹帘轻微一响,折枝步履轻盈,从门上进来。
“哥哥。”她笑着唤了一声,将手里放着的东西往谢钰跟前的案几上放落:“这便是方才说要给哥哥的物什。”
谢钰搁下了手中的杯盏,随之抬起视线。
放在案几上的,是一盆芍药。
白瓷绘青花的莲花盆中,芍药叶色浓翠,花枝纤细,重瓣堆雪含羞掩着金蕊,夏风过处,却又隐约可见藏在花瓣深处那娇艳的银红色泽。
正是名花将绽未绽,最为动人的时节。
折枝也欣赏了一阵,这才不舍地将那白瓷花盆又往谢钰那推了一推,轻声道:“哥哥上回与我说过,喜欢芍药。折枝也答应要送哥哥一盆。”
“只是想挑一株最好的出来,才多耽搁了几日。还望哥哥喜欢。”
谢钰抬手,冷白的长指自那柔嫩的重瓣上拂过,渐渐停留在那纤细的花枝上,指尖微微收紧。
折枝生怕他将芍药折了,可花已经送了出去,也不好要回来,只得小声道:“哥哥若是将这芍药摘下,放在玉瓶里,至多几日便要枯萎。若是就这样好生养着,每年都能开出花来。”
“好生养着,并不是不成。”谢钰收回了长指,视线从芍药上,移落至她那张姿容姝丽的小脸上,薄唇轻抬:“但我养着的芍药,只能为我一人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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