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一直悬在脑海的东西“轰”地炸开,温凉的春夜扑面而来,衔着几朵纠缠眼波和潮湿的雨,温柔地含住倪嫣脆弱的脖颈,她感到不能呼吸。
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给了林汀一耳光,然后像一尾困在水草里终于找到出路的鱼一样,重重地呼吸。
林汀被扇得偏过头去,顿了很久很久才重新转过来。几根发丝勾住眼睫,他透过微微凌乱的发看她,不着痕迹地扯出一个笑。倪嫣忍不住想起他们第一次做完之后,他站在花洒下冲澡,一向淡薄的唇被餍足的色彩填满。她说,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他听了,便露出个一模一样的笑。
那时候倪嫣以为,这笑里含着的是无奈是怜悯。现在倪嫣明白了,只有疯子才这样笑。只有疯子才这样,顶着一张干净的皮做尽下作事说尽下流话。
幸好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就应该和林汀把坏事做尽然后一起下地狱。
倪嫣也不知道他们在对峙什么,空气像一张拉满的弓那样紧绷,谁先轻举妄动,就会被贯穿胸膛。
一个细微的推门声将这张弓轻轻松开。
一个左右手拎满奶茶的男生穿过不那么宽敞的木门歪歪斜斜地进来,他用心照顾着那些脆弱甜蜜的饮品,并没有察觉到房间内微妙的气氛。等他放下奶茶回头打招呼时,倪嫣和林汀之间那张挂满旧账的算盘已经清零,颗颗算珠纤尘无暇,似乎从未被前尘旧事拨动过。
“林老师,”那个男生笑着和林汀打招呼,丝毫没有初见的尴尬感,“我叫江游。”
“你好。”
林汀微笑点头,得体无比。
倪嫣低着头,捏了捏自己的指尖,还有点痛。她对江游的到来毫无反应,江游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倪嫣不认识他,但他却认识倪嫣。
大一刚入社的时候倪嫣已经休学,江游只在剧场的照片墙上见过她。听说她最初只是陪朋友面试,朋友没面上,当时的社长却不休不恼地缠了倪嫣大半个月把她邀进来。江游曾好奇倪嫣有什么值得让人放下身段的地方,看了一小段她参演的《狂飙》。在方正的屏幕里,倪嫣扮的莎乐美蛇一般匍匐在地上,顶光在她面上覆了一层糖霜。“如果你那时看见我,也一定会爱上我。”她的台词不算太好,江游的心脏却像得分前夕的篮球那样被狠狠拍了两下,然后是悠长的滞空——砰,进球。
所以此时,他对上倪嫣冷冷的表情依然能眼睛亮晶晶:“是倪嫣学姐吗?你好。”
倪嫣这才抬起头来看他。是一个笑得很好看的男孩,葡萄粒似的黑眼珠,睫毛浓密却短,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在他递过一杯奶茶的时候,倪嫣明白这种奇怪的熟悉感是哪儿来的了——他好像邻居养的那只萨摩耶,一和人对视就张开嘴笑,尾巴也摇了起来。
被倪嫣不加掩饰地直勾勾盯着看,江游耳朵都红了,转身时慌张地踢倒了一只椅子。在他手忙脚乱地去处理那张椅子时,倪嫣的耳垂被捏了捏。
是林汀。他的唇贴上来,温度和眼神一样凉。不合时宜的亲密堪以秒记,他却还有余裕咬她一口,微凉的舌坚硬的齿,像条玩弄猎物的蛇。
江游扶好椅子给林汀递奶茶,转身就看见倪嫣垂着眼睛双颊泛红的模样。他有些晕晕乎乎,完全没有注意林汀接过奶茶时的遮不住敌意的眼神。
幸好他没有注意到。林汀移开双眼,他为一些动物性本能的领地意识道歉。
奶茶是半糖的,倪嫣喝了一口,觉得淡,林汀作恶的味道依旧充斥唇间,无法掩盖。她咬了咬下唇,忍不住转头瞪了林汀一眼。
脸颊红晕未消,配上自以为凶狠的表情,实在算得上娇嗔。不能摆脱动物本能的人类是可悲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拥有领地意识更是可耻的,林汀想,他必须为此奉上郑重的道歉,且绝不悔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