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霜没说话。
教室里变得安静极了,静得可怕,呼吸声都清楚可闻。
“我……”
他能怎么说?怎么说才能让这群人理解?
手掌的伤痕又开始疼了,明明早就愈合的地方,现在好像又被烙铁烫过一样,骨头都被紧紧地粘连在一起无法伸展。
曲珦楠:“霜儿。”
于晗已然起身离座,把位置腾出来,脸上的表情再度舒展开。
“就试试吧,试一次。”
谭霜看着黑白键,坐在现在对他来说有些矮的凳子上,试探性地把手指依样放了上去。
“欸我操。”于晗看见他的手指头:“你怎么还戴这玩意儿啊?我一女的我都不戴。”
不小心被她看见了那颗阴魂不散的鸽子蛋,谭霜苦笑。
他触到光滑的,已经有些发黄的表面,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数年前那段时间,久违的熟悉感,音乐老师教过的“楼梯间法”,母亲画在黑板上的“蝌蚪”,一样一样,他都怀念极了。在犹豫和期待中,后者占了上风。
于晗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没忘。
男孩子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明显,指甲习惯性不留剪的光秃秃,那是岁月积淀,日复一日反复锤炼的证明。
他淡淡地说:“重新开始,那不可能了,我也没有想过要走这条路,这条路,本来就不是我的。”
他翻动着于晗留下的乐谱,女生很周到,特意在后面留出一张基本练习音阶的谱子。
谭霜手指落下去,他有点想笑,他被誉为继母亲之后的“天才”那么久,被打骂过哭过闹过那么久才到达的那个位置,时间让这一切又都退回到原点。
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他忘得差不多了,技法也早就倒退到初学者阶段,手指上僵硬的感觉直到琴弹起来才变得愈发明显。
匆匆结束掉公开处刑的丢人环节,谭霜甩手站起来:“我弹不了。”
于晗抓过他的手,发现他抖得不成样子:“你……”
她原本也没想到,结果居然会变成这样。
曲珦楠觉得累了,他把谭霜拥过来安放在自己身边,对着女生道:“可以了,他不想,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他……”
“楠哥你先等等。”谭霜打断他,转过来问于晗:“你在上学期,是不是经常不在学校里?”
从前的事于晗一点都不知情,她上学期因为刚刚换了教课的老师,又有大大小小的比赛,一星期一连几天不在班里也已经被同学老师习以为常,所以一到周五轮到她值班她都没办法做到,更不能指望她会知道多少学校里面的事。
“难怪……”
这也算是谭霜最开始觉得她脸生的原因之一。
于晗惊得捂着嘴:“她怎么能……她弄得你严不严重?后来有没有治好?”
两个男生都没说话。
沉默让她心渐渐沉到了谷底:“……这事,阿姨知道吗?”
“不知道,也不需要她知道。”谭霜扭开脸,不想再看到女生眼睛里的怜悯:“你不要说出去,这事我看在我们是朋友份上才告诉你,我已经不想再提了,生理和心理上我都不能再学音乐,就算我妈这么问我,我也会这样说。”
“于晗,我早就说过了。”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眼里全是无可奈何:“你和我妈,是你们两个喜欢,你们是因为喜欢可我不是。从我十岁那年我就决定放弃了,可能在你们眼里我是有那么一点天赋,可是那到底也只能当做一个爱好而不是生活的全部。”
于晗问:“如果阿姨当年没走,没回家相夫教子而是真的成了巨星,你还会学音乐吗?”
“我会。”
“理由呢?你在自相矛盾。”
“因为我从来也没有讨厌过音乐,那是我妈爱的东西,我爱我妈,爱屋及乌的也爱它。但是我放弃是因为,我的方向并不是它。”
于晗反问:“你的方向是什么?”
谭霜闭口不言。
“你现在没有方向。”于晗步步逼近,逼到他不得不后退了两步。
“如果我们说服阿姨回来呢?”
谭霜歪头:“她已经回到我身边了。”
“我不是说这个。”于晗扶额,“我是说,回到音乐这个领域,回到舞台上来。”
她听了半天,也算听明白了,谭霜喜欢音乐是因为受穆樱子的影响,他会去学,似乎也是在懵懂地盼望着心里想象的那个母亲能回到自己身边来。
谭霜往后伸手:“楠哥……”
曲珦楠拉住他,表示自己在。
说话说得脑子里充血,谭霜现在需要镇静一下,他握着那只在夏季里也依然炽热无比的手,觉得自己冰冷的心脏好像又一点点注入进来了暖意。
“我也想……我很小的时候就想让她离开我爸,她结婚,有了我这一系列事,那时候我都认为是断送她职业生涯的元凶。”
“但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了。”他说着说着,感觉自己鼻子又酸了起来,使劲儿往回憋了憋,好歹给它憋住了:“你说的对,我现在是很没谱,玩那么多年心都野了,一点也不知道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可是,自从我搞对象之后,我好像又有点目标了。”谭霜一抬头,看见于晗和曲珦楠俩人的视线对到了一块,好像在互相用眼神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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