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左面悬挂的高考倒计时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时,一中和实验同时开启了高考一百天的誓师大会。
平日空旷的操场边缘,如今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低年级学生以及老师;而正中央,每个班级分开排列,每一个学生身边,都站着受邀前来观礼的家长,虞叶好和叶欣站在前排,校长的话筒声于是分外清晰地传入母子两人的耳朵:“这将是载入一中史册的一百天,也将是在此的所有同学崭新人生的起点!”
同样的时间,一街之遥,实验的校长也收起了演讲稿,他罕见地没有讲太多话,只是铿锵有力地道:“……同学们,实验的辉煌将由你们延续,接下来,就是属于你们的舞台!”
两位校长激昂的声音在青港街上空碰撞,仿佛心有灵犀,他们同时微笑颔首:“接下来,请我校高三学生代表走上前来,带领大家宣誓!”
在小型的骚动中,人群里,向空山和虞叶好走了出来。
他们各自身穿校服,眉眼端方沉稳,不在彼此身边,却又好像以这样的方式在彼此最重要的节点给予陪伴;也不知是谁先鼓起掌来,很快,掌声汇聚成海洋,那些过去的喜怒哀乐此刻尽数在所有人脑海中重演,话筒尖锐的噪音拉响,虞叶好深深鞠躬,环视一圈,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本深红的书册。
“我谨在此立誓。”他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同一时刻,向空山抬眼望向台下,两人声音奇妙重合,“……在最后一百天内,将全力以赴,备战高考。”
台下有他们最重要的亲人,朝夕与共的朋友,此时,每人都表情肃穆,将烂熟于心的段落,以最大的声音,宣告于世界面前。
“以我全部热诚。”
“将梦想与未来相连。”
余康哲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但他只是牢牢地盯着前方,然后听到所有人同时大喊,“为更好的未来而战!”
“宣誓人:虞叶好/向空山。”
几乎是刚结束,台下就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拥抱在一起,虞叶好刚走入人群中,就被迎面而来的余康哲一个熊抱,对方小疯子似的把眼泪蹭在他校服上:“呜呜,虞叶好,我们肯定都能有最最最远大的前程!”
“那当然!”他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背,抬眼却忽然看到叶欣站在不远处,藏在阴影中的眼神晦暗难辨,眼圈儿却红得很,像是在开心,但某一瞬他望去,又像是藏着许多说不出的难过。
他想了想,喊道,“妈妈,我在这里呀!”
叶欣一怔,慢慢地走过来,听到虞叶好有点小臭屁地讲:“妈妈也抱抱我吧!”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笑眯眯的,主动走过来拥上了后者的肩膀;叶欣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她唯一的小儿子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一截了,甚至连怀抱都宽阔而温暖,好像成为了真正的大人。
她抽泣着哭起来,在某一瞬,不可避免地心生怨怼:这样的怀抱,为什么要属于另外一个男孩儿呢?
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个劲儿流眼泪,在这个承载着希望和少年意气的特殊时刻,眼泪似乎也不算那样特殊,她哽咽着拥紧了虞叶好的肩膀,良久,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轻轻的,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吹到什么遥远的地方;
她说;“好好,无论发生什么,妈妈还是永远爱你。”
没有前缀,没有任何约束或者加以限制的条件,叶欣想。这世界上任何一个母亲都无法不爱自己的孩子,即使天资不如现在耀眼,即使没有拿得出手的优秀成绩——
即使,她的小孩,喜欢上一个男孩子。
她不能保证一定全盘接受,但是她依然无法狠下心来说重话苛责。
虞叶好不明白,埋首在她颈窝摇头晃脑地笑:“什么呀,你对我的成绩没信心吗?怎么已经开始给我铺台阶了?”
“……”
她一时有些无言,不知道该如何来掩饰自己的异样,但虞叶好紧接着又说:“但是无论发生什么,我也永远爱你!”
他小声地咕哝:“我从生下来就开始爱你呀!”
虞叶好似乎并没意识到这句话的杀伤力,嬉笑着和余康哲一起走开,去找不知跑到哪里的蔺妍去了;只留愕然的叶欣站在原地,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笑着摇了摇头,抹掉了眼睛里依稀还闪动的泪花。
晚霞染上天际,夏天要来了。
那之后呢?
果味儿的汽水在昏昏欲睡的数学课上打破一个气泡,唤醒因为熬夜做题而困倦的眼睛;试卷上的大名写了又写,装订成册,在夏日傍晚的放学路上交换,再添上另一个人的名字。
表面上来看,向空山和虞叶好仍是青港街上彼此实力最强劲的对手,考试成绩依然你追我赶,谁都不肯相让;可是,谁也不知道,虞叶好早上喝的汽水儿是前一晚放学时向空山亲手塞进的书包,向空山课上眉头紧锁苦思冥想的数学卷子,胳膊肘底下压着的是虞叶好的大名。
一百天够做什么?
如果让小虞来回答,一百天足够他做一百张数学卷子,足够他将收录的英语范文翻来覆去背上几十遍,也足够他和向空山手牵着手用脚步丈量完青港街的每一寸土地;让小山哥来讲,够他整理出一百条作文材料,将公式得心应手地应用,也够他和虞叶好在无人的街上接够一百个橙子汽水味的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