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身边的妈妈扶起她,道:“听闻陆娘子箜篌技艺,冠绝京中。特诚邀陆娘子弹奏一曲。”
郑夫人抬手笑道:“各位小郎君,小娘子有什么要听的曲目,说出来让路娘子弹奏。”
青年人都在纷纷议论,客座的僧人突然起身道:“贫僧失礼,想请贺夫人弹一曲《春江花月夜》。”
有些人迷惑了:“贺夫人?”
江芙也是奇怪:“贺夫人时指陆娘子吗?”
吴蓁点点头,道:“陆娘子的夫君姓贺,乃是一名举子。可惜三十年前出海经商遇难。”
听闻此曲目,陆娘子白皙纤长的手指微颤。她已近五十,皮肤松弛,容颜衰老,然而一双手保养的仍是年轻美丽。
陆娘子坐下,抚着丝弦,道:“好。还有贵人有其他曲目要听吗?”
后面又有几个公子,报了时下京都盛行的曲目。
郑夫人皱眉,心里越来越不耐烦,若非有外人在场。她都想要扇女儿一掌。
箜篌音起,一层浪潮缓缓朝岸边涌来。天上的月亮洒下朦胧光辉,照耀在无边无际的大海。
悠扬宁静的乐抚平人的心灵。
婉转之音随陆娘子的素手转变,淡淡烟愁浮上。
江岸薄雾流霜,小舟何时抵家。妇人倚楼念郎归。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吴蓁低声念道。
此情如泣如诉,浮现人们眼前,令人久久不能回神。
作为东道主的郑夫人,赞叹:“吾闻陆娘子弹《湘妃竹》甚妙。他等不知,《春花秋月》才是绝。”
郑夫人善花卉,精乐理。得她夸赞,陆娘子的《春江花月夜》名动京华,成为另一妙曲。
此头一开,众人皆是赞叹不已。
净明在此时起身告辞。
郑夫人虽觉得有人告辞扫兴,但一看是净明,立马派人送客。
江芙总觉得,这个和尚的行事神神秘秘的。
再继续听了陆娘子的之后奏乐,虽悦耳却不动情了。
江芙这回是正想更衣,俗称上厕所了。
素雪得到指示后,让江家的其他丫鬟送来新衣。
就是这么麻烦,古代上完厕所后,还要换衣服。
江芙与素雪回去时,在一座假山后听到有人在说话。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何况是郑家这样大的门楣。
江芙原是没有放在心上,然而女音泠泠,有几分熟悉。
“你为什么不看我?”
“郑檀越,我已经看了你。”
素雪惊得张大嘴巴,江芙对她摇头,以示不要出声。
从假山上流泻的湖水淙淙,依旧掩饰不了二人的声音。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与旁人一样的。”那话既委屈又令人怜爱。
净明手抚过她额头,郑如芳欣喜若狂,紧紧握住他的手:“你是……”
净明静静地望着她,无悲无喜,有一丝飞快闪过的怜悯。
他道:“你霉运当头,若不清醒自持,当有血光之灾。”
这时候,郑如芳觉得二人已是至亲爱人,贴着他的胸膛道,抿唇笑语:“遇到你便是我的劫数。”
“阿弥陀佛。”净明长叹,“罪过。”他推开她。
“郑檀越出来太久,你母亲看不到你,该是担心了。”年轻僧人神色淡淡,脸上看不出任何动情之色。
他掸掸衣摆的灰尘,道:“贫僧告辞了。”
郑如芳泪流满面,先是觉得受到莫大羞辱,继而见他消失的背影,不由恐慌眷恋。
“净明。”
他没有回首,一下都没有。
郑如芳跌坐在地,已失去了贵族小姐的风范礼仪,她呜咽道:“为何你不能应了我?我哪里不好?”
江芙听到脚步声,连忙和侍女躲到后边的亭子。
等过了会儿,她们二人才小心翼翼折回。
素雪唇色脸色都白了。江芙顿步,道:“素雪姐姐,你知道……”
素雪垂首道:“婢子,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江芙亦是叹了口气。她是半推半猜,二人有猫腻。但是没想过直接撞到这事,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堂堂次辅的嫡孙女,爱慕一个和尚,还是她这么主动。
若是曝光,郑如芳只怕没命了。
为了女儿的安全,郑夫人也不会让此事泄露,只会解决可能泄露的人。
饶是江芙不是她能动得,但是江芙的心里也从同情转到冷汗。
接下来的路,江芙和素雪都走得分外小心。在复杂的家族事务里,最怕的是听到不该听的,看到不该看的。
“江檀越。”
江芙觉得自己幻听了,赶快加快脚步。
“江檀越。”
素雪蹙眉:“姑娘,是那和尚跟上来了。”
江芙咽了咽口水,看看晴天朗日的,值班的丫鬟婆子就在前边了。江芙觉得他不会那么胆大包天。
她运起体内灵气,决定若是不对,就赶快拉着素雪跑。
近看,原来和尚的三庭五眼是如此的标准,比之远处看还要精致隽永。眉间,似携着江南的烟雨而来。
江芙甚至想,郑如芳对他倾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净明师父还未走啊,可有何事?”江芙佯作不知。
和尚轻轻嗤笑,白色缁衣里的手露出,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紫红的佛珠衬得手愈发霜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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