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一丝斜阳的余晖沉入地平线。
陈棠苑掀开薄被坐起来,长窗外早已没有任何自然的光线。
港城的夏季同样潮湿雾数,尽管与伦敦夹杂寒凉的湿气相比稍稍好一些,但夜间山上仍会下雾,一团团绵密地环聚在视野里,把世界隔出朦胧的水汽。
她举起枕边的手机解锁面容,半天等不到屏幕亮起,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是没电了。
明明在飞机上还充过40%的电,不至于如此不耐用,她一边摸索着插上接线口,一边准备清理后台程序。
后台第一个界面仍停留在最近通话上,陈棠苑盯着通话时长反复看过几遍,才终于舍得确认时间是四小时十七分,不是四分钟十七秒。
大概是她忘了收线,直至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了机。
“刚才睡着了。”陈棠苑再次回拨过去,第一句便不好意思地解释。
尽管与她同时跨过时差,但他显然没有休息,这一次同样接得很快:“猜到了。”
“猜到还不挂掉,就这么等着?”
“嗯。”他诚实地应道,“不想挂苑苑的电话。”
看不到他此刻神情,自己脑补着勾描出来,居然也感受到某种别样的乐趣。陈棠苑傻兮兮地笑了笑,未免过于神奇,恋爱中的人,连对话都变得如此无聊没营养,却又自我地乐在其中。
她手臂撑着软枕趴在床上,向后翘起一双细腿悠悠地晃荡。梦中那道遥远的,哄她入睡的声音,在同一时刻有了合理猜测。
睡醒后有心情开玩笑,她顺着继续道:“一定有人趁我睡了,偷偷在向我告白。”
那边默了几秒,又在她察觉出端倪前矢口否认:“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他再次否认,低笑问,“怎么了,苑苑想听?”
“不想。”陈棠苑嬉笑着把脸陷进羽绒枕,“好了,我要起床吃饭了。”
与聪明人打交道,有些现实真相不必摆上台面说破,在她于巴黎对他讲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之后,他还愿意追到港城来,即是默认了这段感情的定义。
若真的来一场真情告白,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早知道他钟意她,正如她对他的好感度前所未有的高。但假惺惺地去构设天长地久,一生一世,只会让大家尴尬罢了。
*
翌日傍晚,中环艺术大厦。
庄律森没有出到车外等她,陈棠苑照着车牌找过来,隔着防窥玻璃,弯腰对着主驾展颜一笑,汽车旋即发出一声轻微的解锁。
她正要绕过另一头上车,跟在身旁的黎盖伦却拉开后车门将她塞进去,自己也跟着坐上来。
陈棠苑莫名其妙被塞进后排:“你跟莘莘一辆车不好?”
“不好,空间太小。”黎盖伦优雅地扶了扶太阳镜,“有得选当然坐行政轿车。”
“这么挑剔,不如下去坐回半岛的Rolls-Royce。”
陈棠苑还想抓紧机会二人世界,黎盖伦却打定主意要做个讨嫌的电灯胆,稳稳端坐着,一边不客气地朝前方示意道:“开车吧。”
庄律森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顺从地发动车子。
陈棠苑本想把黎盖伦独自抛在后排,眼看车子已经拐出街道,只好把手搭在主驾座椅背后,头凑上前提示道:“跟着前面那台黄色Boxster就好。”
汽车融入喧嚣的霓虹灯影之中。
车里开着调频广播,男主播毫无感情地播报着今日的地区要闻。
“近日,手持葡盛娱乐两成三股份的沉默大股东叶添龙先生低调向媒体透露自己有出售股权彻底退出集团经营的意愿,但问及是否会将股权售予集团总经理傅运成,叶先生表示尚在考虑,暂无奉告。”
“葡盛股权结构混乱,傅叶二人的不合又由来已久,外界更多猜测,叶先生拣中这个时间节点抛售股权,会否对葡盛来年的娱乐场经营牌照到期竞投有影响。”
“另一边,傅运成先生一口否认这个传闻,并责怪传媒故意曲解叶先生的意思,为搏版面不顾事实。”
车里没有人说话,陈棠苑听着新闻,随口点评道:“濠城如今早已是傅家的天下,再不是60年前根基不稳的时代,叶世伯这时候退出,对葡盛没有半点影响。”
“不就是葡盛手里有两张牌明年到期,至不至于从现在就开始八卦分析?”黎盖伦颇为不耐地接话,“电台里讲,报纸上写,连到餐厅吃饭都能听到邻桌人聊。”
“港濠两地加起来也就这么点大,出些什么大新闻,自然全城热议咯。”陈棠苑道,“何况是二十年一见的超级大事件。”
60年前,叱咤香江的陆老爷正是与傅运成、叶添龙等人联手拿下濠城博.彩业的专营权,陆老爷甚至一度是葡盛娱乐的大股东兼娱乐场总经理。
后因经营理念不合,历经几次高层人事变动混战,陆老爷逐渐被排挤出管理层,黯然退场,集团话事权被傅运成一人牢牢掌控至今。
直至千禧年初,濠城政府决定收回葡盛手里的专营权,将娱乐场经营牌照从一张增设至三张,开放市场,面向全球重新竞投。
大批国际资本瞄准亚洲市场来势汹汹,葡盛凭借深厚的本地势力重新竞下其中一张牌,与来自拉斯维加斯的另两家业界巨头三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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