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块在冒着小气泡的透明液体里起起伏伏,像海面上漂浮的冰川。
陈棠苑没有去看庄律森,却也知道他在看她。
遥想午后的咖啡店,他上前与她打招呼,这般自然随意。
她尚能没心没肺地佯装生气来捉弄他,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在他眼里的形象。
而此时此刻,一向对自己的魅力颇为自信的陈家大小姐,竟也起了一丝自我怀疑。
他先前回绝了那么多人的搭讪,也许是他今夜并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她犹在自疑是否应该开口,他率先朝她打招呼,低低笑着,声音听起来像是愉快。
“又见面了,邵小姐。”
她终于抬起头。
他正举着酒杯,侧过脸看向她。
仍穿着下午那一套烟灰色西装,但没有系领带,衬衣敞着两颗扣子,隐隐露出半截锁骨。
“是啊。”她轻声喟叹,“港城真小。”
港城真小,可也有七百多万居民,每平方米都如此密集,更多的是擦肩而过却又认不清的模糊脸庞。
她怎么总能遇到他呢。
他未置可否地笑笑。
她问:“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看球。”
他的酒杯向上抬了抬,朝着正上方的壁挂电视机。
电视里正播放一场足球赛,两支英超球队,只有沉默的绿茵场画面,解说的声音全被喧闹的歌舞遮掉。
陈棠苑也跟着抬头去看了一会,很快感到乏味。
这样的超级联赛她在英国读书时也不可避免地看过许多场,却始终对这项运动热衷不起来。
她更觉奇怪:“怎么来这样嘈杂的地方看比赛。”
身后乐队敲击的鼓点与音律声声震耳,他放下酒杯,起身朝她靠近一步,站在两张高凳中间的空隙,侧身对向她。
显然这样说话更方便。
随着他的靠近,她又闻到他身上淡而清冽的雪松与杜松子味道,隐隐约约,层次并不分明。
他眉目浸在一片明灭不休的霓虹光影中,华仪楚楚,官仔骨骨,比她喝下的那杯烈酒还要令人沉醉。
陈棠苑的心脏强烈地一跳。
“这间夜店很出名,麦克一直想来。”他解释,“我在港城也没有事情可做,索性跟着他一道打发时间。”
他说完,朝楼下舞池里望了一眼,自嘲一般:“这里的确很适合他,可惜不太适合我。”
“这样。”
陈棠苑得到了她想知道却又不太好意思直问的答案。
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想起他的确说过,他在港城很无聊。
“那林先生呢?”
“林泽吗,回家了。”
“啊对,差点忘了他是港城人。”
“不过其实,庄先生若是想打发时间,会有很多人愿意吧。”陈棠苑话锋一转,带着开玩笑的口吻继续道。
毕竟连詹娜都想邀他喝酒,他是梅仑的人,应该也会知道詹家在本城的分量吧。
他笑了笑,纯黑的眼眸如墨染,半晌,才缓缓答道:“我的确有想见的人。”
她闻言有些意外,背脊蓦地僵住,浅浅地“啊”了一声。
她隐约不愿听到他原来早已心有所属,只是在这当下,那种莫名的低落与叹惋卷在思潮里反复浮沉,连她自己都来不及意识到。
她闷着脸静待他下文,随后听见他继续道:“但我没有那位小姐的联系方式,她也没有打过电话给我。”
他的嗓音就落在她耳边,婉转的迷离的,甚至还有无限深情。
那份深情听起来,比詹娜的演员男友还要逼真。
刹那间,周遭静得不能再静,而他近得不能再近。
她听懂他话里的若有所指,热意自耳垂向脸颊攀升蔓延。
她好像在这一刻受了他的蛊惑。
陈棠苑没说话,慌慌地错开视线。
好在手机的消息音拯救了她的失措,她立刻别过脸去看手机。
那群吵吵嚷嚷的小女孩躲在暗处远远围观了整个过程,显然对陈棠苑佩服至极,开始拼命朝她发来消息。
【啊啊啊啊啊!苑苑姐!!!太犀利了!】
【我看到了!!!真的是他主动过去的!苑苑姐!上啊!搞他啊!】
【詹娜真以为她本人魅力大无边,勾勾手就什么样的男人都有,呸,只有苑苑姐是我偶像!!!】
满屏的感叹号,快要从对话框里溢出来。
陈棠苑:……
【绝世型男就在眼前,别玩手机了!!!】
【干脆把他叫过来一齐玩,我们替你审他底细。】
更有好事者拍了照给她发来。
陈棠苑下意识点开大图,照片里他微微倾身朝向她,朦胧沉哑的色调,像一幅文艺电影海报。
她手一抖即刻关掉,生怕被他窥见屏幕。
万幸他有自觉,见她专注玩手机,早早就避开视线,百无聊赖地看回电视。
下半场才开球十分钟,着蓝衫的球队再次破门,比分拉开至2:0。
陈棠苑问:“你支持哪间俱乐部?”
他答:“车路士。
此时正是车路士领先,她于是道:“看来形势有望。”
他又笑:“这场不是直播,后来阿仙奴赢了。”
话音方落,红衫球队开角球打门,扳回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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