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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凌州很想把被子盖到自己头上。
    这还用问?沈阎罗、沈阎王、姓沈的竖子……沈砚的外号数都数不过来。
    科举制是文官的玩法,而勋贵子弟凭借出身,走武将的路子,一开始就能担任各个军营要职,大家都是一个圈子,同仇敌忾。偏偏沈砚这个外来人,仗着皇帝的宠幸,找事儿时对上他们勋贵子弟毫不手软。
    杀掉不守军规的禁军,把北镇抚司原有的继承子弟架空,从民间选拔,废除继承制,趁火打劫大动神机营,将神机营从勋贵中挑人变成平民中选人……把勋贵子弟的优势全都抹平。
    李凌州辩解:“其实你杀的那些人,我们也很看不惯。”
    勋贵之间也互相瞧不起,像李凌州等人,很是看不起那些游手好闲者。挽弓都难的子弟,每日斗鸡走狗、吸淡巴枯,有什么资格与他这等出生入死的人相提并论?
    是以他虽与汪重尧那帮人一起长大,但彼此都看不惯对方。汪重尧嫌他装腔作势,他嫌汪重尧光不学无术。
    沈砚:“我知道,何曾有过铁板一块的内部。不过我虽下重手的都是恶名昭著者,但少不得有被牵连的勋贵子弟,跑到你面前说坏话。你后来与我走那么近,他们应该不想骂我,改骂你了。”
    李凌州垂下眼睫,沈砚料事如神。譬如她改革北镇抚司选拔制,原先从父辈继承来的弟子尽数被打入冷宫,其中自然有李凌州左拐右拐的亲戚。
    那时李凌州官职还不如沈砚大,他们只能聚在一起和李凌州嘀咕说坏话。
    汪重尧死后,沈砚更是将南镇抚司打入冷宫,这下那些勋贵子弟更是怒从心头起,同仇敌忾。
    可惜沈砚势大,敌到后来,本想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去走北镇抚司前熟人的路子,发觉坊间传言果然有道理!有识之士改成坚持锻炼身体,每日射御练习兼锻炼身体,遣散家中妾婢,对妻子尊敬有佳。更多的人自暴自弃,一觉睡到晌午,慢悠悠地拎着鸟笼子去街坊邻里里指桑骂槐骂沈砚,或抽着淡巴枯去酒楼赌坊一醉解千愁。
    那时李凌州刚被贬到金吾卫,金吾卫尽数是勋贵子弟,他没少被自认为天涯沦落人的熟人把酒骂沈。
    至于关外一战后,他为沈砚奔走,确实是有些人在他背后说风凉话。但那时他满心是沈砚下狱,无暇去细思。
    被沈砚精准的点破,李凌州尴尬道:“我只听,一句没骂。”
    沈砚笑起来:“我听过你骂我。”
    “什么?!”
    “和今日差不多。诏狱,你高烧时,拉着我的手骂我。”
    李凌州眼神游移,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
    沈砚悠悠道:“骂就骂了,我这辈子,没少被人骂。恐怕天下间,没骂过我的人屈指可数。连摔了一跤,都是我在用阴谋诡计陷害他。”
    李凌州本来有些酸涩的心,在听到阴谋诡计时,突然凝住,看向沈砚。
    沈砚偏过头:“怎么?”
    李凌州整个人被藏在棉被下,头发散在枕上,有几缕落在脸颊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沈砚,也许是他处在病中,也许是累极了,眼神湿漉漉的,让人联想到被剥开壳儿的荔枝。
    有道是灯下看美人,更添十分颜色。红烛映照下,除去了一身铁甲与战火的喧嚣尘土,李凌州又处于病弱中,难得地透露出一丝楚楚可怜。
    沈砚望着他,两人蓦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神色一触即逝,他们都避免去谈论这个问题。
    “铿”地轻响,李凌州嘶了一声。他头往后一扬,发上的玉簪撞在玉枕上。
    沈砚伸手,为他拔去簪子。
    那枚白玉簪一被扯下,一头乌发刹那倾泻在白得泛冷的玉枕上。枕上布满了旖旎的长发。
    沈砚握着那枚簪子,倏忽明白为何青丝总与情丝相联。
    一时间,种种话语自她海中冒出:钗凤香分,鬓蝉影动,此情云渺。
    李凌州被沈砚的举动意外到,他怔住。
    沈砚也愣了,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顺势拔去他的簪子。
    现在再簪上也来不及了,沈砚将玉簪放在指间,一只灼热的手搭上她的手,李凌州起来了。
    他一手支在床头,上半身探出被子,头垂下,炙热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他慢慢地、试探地吻上了沈砚持着簪子的手指。
    麻痒自沈砚的指间传来,她低头,看见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青丝半遮半掩住青年的身躯,昏暗的烛火下,这一幕好似一副静止的画卷。
    “啪”
    玉簪落在锦被上,断成了两截。
    雪扑簌簌地落在雪海上,发出片片细碎的声响。
    灼热的呼吸声自沈砚身畔,一下又一下地传来,心跳如擂鼓。
    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
    沈砚想,也许窗外的飞雪,落在雪地上,便是这种感觉,被温柔的无数的飞雪拥入怀中,安稳平静。
    但她面前的人,或许不这么想。
    他紧张得在发抖,他的呼吸变得细碎而起伏,沈砚十分熟悉,这是她每次力战至竭力时才会透露的呼吸。
    更多时候,她会在那些害怕战场的战士身边听到。
    她问道:“你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害怕这是一场梦境,害怕她将自己推开,害怕他苦苦求索,终归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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