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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砚跪在地上,向她摇头。
    沈玉留意到她的祈求之色,她朝前走了几步:“陛下,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要问问你这位好妹妹!”
    沈玉停顿住脚步,“陛下终究是发现了。”
    天子一字一字:“你果然知道。”
    “我亲眼看见她出生,就是想装,也没办法。我说不知道,陛下信么?”
    天子怒极反笑,他松手起身,“你们姐妹二人,沈家一家,齐心协力共度时艰,好啊,真是好感人,我成了那个下作的小人!”
    沈玉微微一笑,纵然在这种时刻,她依然温温柔柔,毫无情绪波动。见过皇后与指挥使的人,都认为这两位亲姐弟性格南辕北辙,一者温柔贤淑,一者独断专横。然而只有沈玉最亲近的人,才知晓,她与沈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认准的事情,刀山火海也要往下走。再大的波动,都不会在那张脸上显露分毫。
    沈玉柔声道:“陛下切莫妄自菲薄,陛下不是小人,可惜朝堂如此,历来如此。假如不扮男身,陛下如何能得一大助力?权宜之计罢了。多年来,沈砚凡事做得妥帖细致、无一不好,是男是女有何区别?”
    天子被她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他冷笑一声:“没有区别,那她为何不说?”
    皇后走到金阶之下,轻描淡写道:“我虽不明晰朝堂之事,但可猜测,在云山下说,她入不了朝堂。在武举时说,她担不了锦衣卫指挥使,在收复凉州时说,她无法复职。一步步,直到今日。与其怨怼她不对你明言,为何不反思我朝朝堂,泱泱大周,无一男子能有此能力?”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妹妹犯下的是欺君之罪!是死罪!”
    “嗯,所以陛下要处死她吗?要处死我父母,乃至我和桦儿吗?”沈玉看向他。
    “你疯了。”天子震惊地看着一向贤良淑德的皇后,从容说出这些话。
    沈玉俯身,将沈砚的官帽捡起来,以手帕轻轻拭去上面的磨痕,淡淡道:“我已经疯了那么多年,你如今才发现么?那可真是太晚了啊,陛下。”
    “你不是问阿砚为何要欺瞒于你吗?我替她回答。”
    “不要!”沈砚大惊。
    沈砚站起来,按住沈玉的肩膀:“不关殿下的事,是臣与陛下之事,臣无碍。”
    她心中一片惶急,她下意识地觉得姐姐会说出石破天惊之言,不愿牵连到她。
    “——沈砚放手!让她说!她今日必须说出个一二!”
    “——这和你无关,我和陛下总要把这件事情摊开说。”沈玉望向天子。
    “因为这也是我的愿望,我也想站在朝堂上,或做个乡野村夫。而不是扮演一个母仪天下、温顺贤良的皇后,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周天子礼。我生来自由散漫,不拘礼法,当初你要纳我为妃,我曾与你这般说。那时你说什么?”
    沈玉忆起往昔:“你说你贵为太子,我不想做就不用做,你也厌烦这些繁文缛节。后来你成了皇帝,一样样、一桩桩琐事加在我身上。看人时不能转动眼珠、终日必须欢欣有神、站立时双腿不能有弯曲、连睡觉时都不能俯卧。你又说我贵为皇后,要做天下的表率。呵,我一个妇道人家,大周的女子连童生都考不了,我能做谁的表率?鼓励她们只要足够幸运,就能凤冠霞帔、坐于天子旁边当木偶?还是说,鼓励男子们,结亲时要找这般温柔娴淑、甘愿做木偶者!”
    “礼部的文辞说得好多啊,一句一句,都符合礼法,可这礼法,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上位者控制下面人的工具。礼记曰阴阳和而万物得,可满朝文武,都是男子,这叫阴阳和吗?女子永远只能做父兄的附属,我不愿,也不服,可我无力反抗。我不知道阿砚一开始是何理由登入朝堂,但她走到朝堂上,我求之不得。”
    沈砚浑身的血液好像被抽光了,满身冰冷。她看着姐姐平静地说出这番话语,平静到像是在后花园折花闲谈。这些话,姐姐从未跟自己说过,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她,今日的她却如此陌生。
    她突然想到很多年前,她刚从春山上回到京城,姐姐见她容色郁郁,拉着她出来。她与姐姐并辔时,强作欢颜,鼓起精力,指着天上的大雁,道:“你喜欢哪个?我给你射/下来。”
    姐姐随手一指,她将飞雁射下,奔驰拿雁时回首看了眼她。只见姐姐注视着自己的手中的弓弦,目光复杂至极。
    那时她以为姐姐是在担心自己,现在才明白,那时的神色是贪恋、渴求和遗憾。
    天子的震惊甚于她:“你觉得母仪天下,是委屈你了?”
    “陛下自然不曾委屈于我。”
    沈玉幽幽一叹:“我不曾与你说,是因为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懂我的感受。你天生被当做太子培养,理所当然享有世间的一切荣誉和权力,怎么会在意底下人的幽微心思。沈砚犯下欺君之罪,罪无可恕。只求陛下不要处死她,要是处死她,我会自裁,桦儿她也会与你反目。没必要使你们父女二人生嫌隙。”
    天子厉声道:“你以为只有你不喜欢?我又何曾想被当太子培养,我求皇位,是因为不求我会死。下有各皇子虎视眈眈,群臣心思各异。上有父皇神志不清。我被架上这个位置,这么多年,夙兴夜寐、忧劳成疾。你委屈,你以为我就很享受?我巴不得做个闲散王侯,每日游山玩水,最大的问题是银两不够花。而不是关外被异族踏破,百万百姓的粮从哪里发!再每日上朝被群臣骂!白天夜晚,内阁数十人轮流不休地启奏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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