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政见理念不同,李凌州想,自己与沈指挥使会是朋友。再不济,当个惺惺相惜的同僚也好。
那位长得像李星河的姑娘浮现在他脑中,那女孩长什么样子,其实李凌州已然记不太清了,可沈砚在花树下,对他说那番石破天惊话语的模样,却记得深刻。
那时他想,这人说得是什么屁话。现在却知,这人说的都是权势滔天者不愿为外人道的实话。
李凌州不解,沈砚若是真如话中所言,为何会仅仅带一百骑去觉华?甚至不惜把手下最信任的千户留在锦州,让他代替自己面对满城将士的怒火?
他分辨不出,索性不去想。
阳光一点点西斜,寒风一层层地卷过,冰面冻结凝固起来。李凌州迫不及待地跃马,领五千骑兵,浩浩荡荡地向觉华扑去。
一个时辰过后,觉华县依稀可见,喊杀声、怒吼声、尖叫声传入耳膜。众将士精神一震!他们赶到了!
为时不晚!
县中的战斗到最激烈处,两方人马绷着最后一根弦,鏖战得血流满县。
红日渐落,苍山如海,残阳似血,落日余晖映照觉华残破的城墙上,照出城墙中一人的身影,猎猎长袖被狂风吹起,手持长刀,站在拗口处,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远远地隔着沙砾土地,李凌州抬首看向那道身影。那位孤身迎战的将士身边是垒成半人高的尸首,她置身其中,发丝与袖袍一同翻卷,刀锋所指,一往无前,光华闪烁,纵横如虹!她身上的那身红衣竟比日光还夺目刺眼,令人不由自主望去。
李凌州遥望那道身影,不知为何,他十分确定,那人是沈砚。
锦宁铁骑在李凌州的带领下,已然成队列朝与觉华鏖战的鞑靼扑去。外围的鞑靼士卒回身上马迎敌,内围的却到这时才意识到,纷纷回神从鏖战处分开。
鞑靼士兵从那道孤影周围离开,那人收回如海啸般的长刀,她的头微微偏转,看向下方,与李凌州遥遥对视。
李凌州喉结微动。
忽然,那人手中的刀一晃,刀尖对准一处,点了下。
李凌州霎时向那处看去,鞑靼簇拥处,一人坐于马上,正指挥群雄,且战且退。
明水。
李凌州的怒火和战意一并升起来,国仇家恨全数聚集在明水身上。他召集人马,朝鞑靼中军扑去。鞑靼鏖战一日一夜,却依然勇猛无匹,掩护明水且战且退。
一支精锐队伍留下来死战殿后,掩护明水离去。有这支强悍队伍殿后,鞑靼的战意没有完全崩溃,锦宁铁骑需要一一扫荡敌军,在复杂的战地上,明水大可以从容离去。
冲锋、遮断、骚扰……李凌州放弃了追赶明水的打算,突然,数声火器的强烈击打声响起,他抬眼看去。从觉华倒塌的城墙中冲出了百余骑兵,均持鸟统作战,射/杀那些犹在战斗的鞑靼士兵。
为首着身着红衣,眼神沉静平淡,与李凌州遥遥一望。
沈砚纵马出城,深深地吸了口气,胸腔里吸入的携带血与火的空气竟是如此美妙。
从晨曦初起,到落日溶溶,整整六个时辰,她奋战在一线,未有一瞬停歇。鏖战至此,她浑身力气已尽,否则仍可以一试万人从中杀明水。
沈砚看了携带亲信遥遥远去的中军,没关系,来日方长。
她一甩马鞭:“杀!”
骑兵之后,是奋勇冲上来的觉华百姓,男女老少,莫不出战。
里外夹击,骑兵与步卒互相配合,弓/弩鸟统之下,被压制到极点的鞑靼骑兵,脑子中最后一根弦噌地断开。
鞑靼,溃败了!
兵败如山倒,不知从何处先传来恐惧的尖叫,人海似海水倒卷,纷纷朝一处奔去。李凌州眼见此,目光投到犹有战意的鞑靼骑兵身上,“上!”
仍有三五鞑靼骑兵聚在一起,奋力鏖战。可面对十人百人的有组织的对手,那些悍勇全都被无处不在的刀/枪击破。大部队变小部队,小部队化成三五人,三五人很快各自保命,落荒而逃。
再迟钝的将士也意识到,鞑靼迎来了大溃散。
这个认知轰地冲刷进觉华将士和锦宁铁骑的脑海中,两方都与鞑靼有着不死不休的仇恨。一时间,清理完觉华的鞑靼,他们骑马在冰上追逐。空旷平滑的冰面,成了最好的杀戮场。
本来置身于死地的觉华,在李凌州大军来源后,化成成捕猎者,攻守逆转,扑向绝望的鞑靼士兵。
沈砚勒住马缰。
夜色降临,星月又升起,这场战斗迎来第二个晚上,沈砚遥遥地看着冰上的收尾战争。
战到这个份儿上,战局已定,不会再有意外了。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一松,一天一夜紧绷的心弦瞬间松下来,浑身的疲倦、疼痛一齐涌上,将她吞噬。
李凌州并马到她身边,出声:“……你。”
他正想说话,看见沈砚忽然垂首,捂住嘴,夜色中,她手指间有新的血液流出来。
她晃了晃身子。李凌州大惊,伸手扶住沈砚的手臂。
沈砚放下手,唇角的鲜血溢出,她勒住马缰,一声不吭,调转马头,朝觉华城中奔去。
李凌州立刻跟上去。
只见沈砚纵马到一处屋宇,她翻身下马,落地的瞬间又是低了下头,地上又落了一滩血。她脚步虚浮,已经站不稳了,李凌州赶紧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触手满是黏腻的鲜血,沈砚的头倒在他肩膀上,那一头发的血又蹭了李凌州满脸,李凌州呼吸间,全是铁锈般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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