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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地一声,李凌州丢下了刀,他看向沈砚,双眼泛红,嘴唇干涩,“我跟你走。”
    沈砚第一次站起身,负手经过他身侧,走出屏风外,“李小将军,请。”
    *
    诏狱建于地下,终年不见阳光,只有微弱的烛光在阴沉潮湿的暗室中摇曳。
    沈砚刚一踏入诏狱,就有凄厉的叫声传来,陈墨千户迎上来:“头儿,三板斧下去了,李凌州一声不吭,真是个硬骨头,这事儿不好办啊。”
    沈砚拾阶而下,三十六阶台阶之后,是日夜轮换防守的锦衣卫,值守的缇骑见到她,垂首行礼。走过三条回廊,沈砚在第九十六间牢房前站定。
    昏暗的烛火下,李凌州浑身染血,新流出的血液自他的脚踝滴落在乌黑暗沉的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沈砚顺着他那段脚踝往上,视线钉在了李凌州的脸上。
    那张本来俊朗的脸上,闪烁着刻骨的仇恨,在黑暗中若幽幽火光,烧灼着沈砚。
    沈砚一抬下巴,里面正审问的少年为她打开牢房门,这少年长了一张异域的脸,一双碧色眼睛在烛火下像是狼崽一般,正是沈砚的左右手之一,贺兰拓。
    外边的人搬来案几和椅子,摆放在李凌州对侧。沈砚施施然入座,慢条斯理抽出长卷,陈墨为她磨墨,给她递上饱蘸墨汁的笔。
    沈砚啧了一声,“这忻州的狼毫,不如去年。”
    陈墨趁机吐苦水:“您不在京的这一年,南镇抚司处处压我们一头,连笔都得去外边采买,能不差吗?”
    一旁抱臂站着的贺兰拓突然道:“陈墨,大人要提审人,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陈墨闭上嘴。
    沈砚嗤笑一声:“南镇抚司的汪重尧心倒是够细,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念着,只是不知,他有没有念着长长脑子。”
    陈墨心下一喜,知道指挥使是记着南镇抚司一笔账。也不枉他在指挥使不在时,捱的那些挤兑。
    沈砚试了一下毛笔,悠然道:“李凌州,十五任金吾卫指挥使,十八担任誉山关参将,召元二年十二月,天子命李守义北伐,特遣你任副总兵。召元三年,李守义兵败被俘,于鞑靼处自裁。你逃出此难。召元三年六月十三日,因誉山关总兵杨硕闭门不开,你设计伏杀誉山关总兵,引溃军入关。誉山关副总兵斥责你不顾王法,你与溃军并杀副总兵与七十六人。”
    她一丢笔,“此事属实?”
    这是京城广为人知的说法,杨硕的座师兵部尚书在朝堂上涕泗横流,狠狠参了一番李凌州,认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满座皆掩泣。连天子听了都动容不已。
    李凌州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你们查得这么全,还需要我说什么?”
    他盯着沈砚,咬牙道:“我爹当年在朝堂上骂你是佞幸,果然没骂错。你可真是一条忠实的走狗!”
    “你说什么!”贺兰拓怒气翻涌,拿着鞭子指向他,作势就要挥上去。
    沈砚抬了下手,贺兰拓收回鞭子,狠狠瞪了一眼李凌州。
    李凌州大笑,“早知有今天,当初京畿杀匪时,我——”
    沈砚继续道:“这是兵部尚书所言。我这里还有另一份记录。”
    “召元三年春,李守义率领锦宁铁骑,整顿大凌、小凌,战线推到大宁城以北,一度打进鞑靼所在之地,歼敌一千三百余人。四月末,神机营辅助李守义而来,三千人驻扎在大宁城北。神机营作为京城三大营之首,历来善□□炮之器。五月二十五日晚,一名叫做鲁石的神机营士卒负责值守,据他过去的同僚供述,此人无其他爱好,唯独有一点。”
    沈砚看向李凌州,慢慢道:“喜好淡巴枯。”
    李凌州瞳孔骤缩,他的肌肉猛然绷紧,锁住他全身的手腕粗的铁链发出当啷的声响,响做一团。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的是无意义的嘶吼。那一瞬间,贺兰拓避开了他的眼神,素来执掌刑法的锦衣卫千户都有些不忍心看。
    淡巴枯是异域传来的玩意儿,以火石点燃,有袅袅青烟弥漫,吸一口,如坠仙境,浑身的疲乏都散了。军营中虽明令禁止值守时吸淡巴枯,但这东西流传甚广,甚至一些三大营的将领也带头吸,久而久之,上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一晚大宁城北十里外,神机营的驻扎地发生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升腾的火焰遮天蔽日,一百里外的大凌百姓都能见到。大宁城修筑高达十丈的北城墙被轰掉了一半。整个神机营三千士兵无一生还。
    最可怕的是,这滔天的声响绵连数百里,鏖战五个月之久的大周士兵听到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营啸。
    近半年极致的紧张战斗生活,随时都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危机可以把人逼疯,神机营的爆炸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大周关外的士兵开始溃散,形成了席卷之势,一路溃散到誉山关外。
    人心败了,无可挽回。
    爆炸初时,李守义带领数百人在大宁城北三百里查探,他回去时,大宁城中的百姓已四处哭喊奔逃,势不可挡。李守义收拢一批残兵,退到大凌拒守鞑靼。鞑靼王主力围攻李守义,同时,鞑靼可汗命部下带少量人马,分为数十支队伍,在关外追击这些已经崩溃的大周士兵。
    李守义将鞑靼铁骑主力困在大凌河十日,十日之后,他麾下士卒尽皆战死,他自尽身亡。誉山关这时接到圣上的旨意,天子使者携一句话而来——誉山关绝不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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