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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昨日却面对未来
    感情合该是一类胶质,在舌面上抻匀卷起嚼到失去味道,转眼又成黏在鞋底后跟沾得通体肮脏的口香糖,最后变成占有身体的胎记。我想我和李东吾就是这样的。分不清,甩不掉,我已经将睡熟时偶尔小小的鼾声给他听过了,他的智性与美感也被我一眼望透了其极值,并且能幻想它们慢慢滑坡的羞耻的过程。
    人和人的共度,只要不是太不合拍,最后都会磋磨出一种惯性。所以我不会再轻信光圈,闪电,计算好时间弹射出的彩纸,那些只消一眼就留下短时幻觉的物质。
    尽管我怀念。
    对于实在之物旷久的幻觉才牢靠。
    我试图去解释蒋一焕对我恋情的成因,尽管这种说法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些,但总比直奔发问更保留情分与美感——追问爱人相中自己哪点儿,先成立的条件是对方已是爱人,能够容忍一对一的愚痴,而为了杜绝与愚痴搭边儿的印象,我至今也不这样曾问过李东吾,也许潜意识里我不把他当作爱人吧——也许是在音乐节灯球循环投射的遥远时候,拨贝斯的间隙望见了被照到眯起眼来的我吧?或者应该有实践表明,重逢之际,只要见到过得还不赖的旧人,再模糊的面容也会有好感上升的清晰迹象。
    他从我脸上发觉了从拍完毕业照后就寸寸消退的快乐,那里还保留着海水涌上再逝去后带着波纹的沙粒,黏黏的,要用力拍打,将头脸送到水龙底下才能冲刷掉。这些在总是夜场光线暗散的酒吧音响中,就快被震碎了。我没像他一样被推出来受生活揉搓,外观上残存一层假象,可他如果试图去摸内里的质地,那样平滑的、不带活力的,好像在做他观众那天就跳净了的生命,恐怕会觉得在骗他而憎恨我。
    “我以为你过够了那种生活,”伏在他身上的琴包被抽去了魂魄一样又滑回地上,蒋一焕的脸沾上从水泥地溅起的昏黄,“带你离开那天,我以为我们是一起通过最终关卡的游戏搭档。”
    “我……”那些转瞬的脱逃成功的激情怎么不是从我身上滚了一遍?可就在镯子摔碎的那刻,我感受到了与李东吾之间连结的断裂,切口鲜明,如我一般通体暴露在了冷空气中。一个游戏要达成各种死法,才会解锁那个true  ending,而玩游戏的力气早在一遍遍假死中使尽了,还不如就无限循环下去。“我也这么以为来着,可原来我才是游戏里面那个杀不死的怪物。”
    “你不是。”攒着要把我的话尾咬碎的劲儿,他脱口而出。接着,又是久长的沉默,再说话时已像是含混着叹息声了,“……你那天坐在我车上的时候,把脸贴到玻璃上,眼睛看到隔壁家的萨摩耶顿时瞪大一圈,小孩儿似的。我看着特别快乐,觉得自己帮你做了一件你想做很久的事。”
    “可我们去吃旋转火锅时,你只夹了一筷子合成肉就不再碰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把剩下的一盘都塞进肚子里了,你也没发现吧?”这确实我与他不多的记忆中我所缺失的部分,若把它们掰成一块一块的,我又能拼成什么形状呢?他像是调整好了,情绪渐渐平和,像在讲与我俩都无关的事,“在那之前我从不觉得这种吃的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吃着吃着,我就知道你不会和我在一起。”
    只是他看向我时,我能听到空气道道刮开的声音,“我知道你不再和我是一路人了,至少,现在的我不行。”
    这一字一字地就要凿进心里,但我能看出他已收拾好一派体面,还是情用得不够深才不至于颜面扫地。于是我也尽力地笑,愿我们都能过得好,“那我希望你能一直快乐,我们都会各有各的快乐……你的会来得比我的更容易,更能留下来。”
    他问得很突兀,“他会一直对你好吗?”
    “……我不敢说,”这答复不该对任何人笃定,我不想走在将来的记忆之前就已感到难堪,这句话更像对自己承诺,这总作数,未能兑现也无需去归咎谁,“可我会一直对我自己好。”
    他点头,拳头却慢慢攥紧又松开,“有什么不好的,跟我和南冰说。”
    我走近一步,替他扶起琴包,拍掉上面的灰。
    倪南冰像是终于在屋里坐不住,或许她已经贴着门偷听了很久,再推开门时已经穿好外衣背上包,看来她是算准了时机要带蒋一焕走的。
    “好啦,好啦,你俩不嫌冷呀?我叫好车了,小蒋顺路捎你一程——你呀,你就再挨这几天出租屋的冻吧。”她边说边将我往屋里推,我暗投去一个感激笑容,在门阖上前的那只缝隙里只看见了蒋一焕像远行的那只厚厚长长的琴包,将他挡住,却不会把我们隔开。
    我们都会对自己好的。
    倪南冰没说错,出租屋里确实冷得很,他俩进门没坐多久,我趁人刚来到上的热水要去倒掉时,冷意透过纸杯外壳幽幽袭上指尖。我收拾好,手机响起来,是李东吾,我也不扭捏,爽快接了。
    总是他先讲话,我一边耸肩夹住手机一边继续做手头的事,身子却不自觉转向衣柜。“晚上一起吃个饭?去接你。”他的声音听起来懒懒的,有些在空调房内待久了的嘶哑,我恨不得一个视频打过去让他看看我说话时会不会冒出白气。
    “那我要吃好的。”
    “……哪次亏待你了?”他失笑,我想象着他的手指摸过文件纸面的样子,“你又变回来了,了了,我觉得很开心。”
    我看不清这些过程,我想他们看到的都是不够真是的痕迹。我是一个会无数次复原如新的人,只要我想过得好。尽管要在我们之间断裂的部位一遍遍粉刷新漆,我也不会害怕刷痕脏兮兮地留下来,这些毛刷舔过的部位等天黑下去时,将像堆满了的大团大团羽毛的纹理,就算无法带我飞起来,也不至于使我冷。
    我拉开衣柜,手指在一排衣服的肩部滑过,它们因隔绝外部空气而奇异地给人恒温的错觉,“那你就偷着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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