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鱼说想跟任明尧去同一所大学,说留在茂华也挺好的,离家近,方便。
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好像活在世上唯一的念想都没了,他所有的努力都失去方向。原来不是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去到想去的地方。在到达之前,他就已经先被丢下了。
连任明尧都放弃了他。
那么他放弃自己,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程识一字一句地读自己的手稿,一字一句地,重温这个美丽的梦境。
为什么任明尧还是去了?
为什么在他自己都放弃之后,会有人替他到达?
他快要看不清了。
还好信纸上双层胶带缠得密密实实,防水防皱。他深吸一口气,收拾情绪折好信纸装回信封,重新压到盒子最底下,转头看了看程晓君。
他自己玩得很好,沉浸式地搭着积木,五颜六色的几何体垒成小房子,一层一层越垒越高,摇摇欲坠。积木不够用,又到床边的玩具箱里去拿。
程识静静地看着他。刚来时走路还跌跌撞撞的小家伙,这时候已经能麻利地扶着床爬上去,拿到自己想要的玩具,再下床小跑回来。
感觉到程识在看,他举起手里橙色的立方体,咧开嘴露出小乳牙。
“小君好棒。”程识笑着鼓励,“你已经能搭得这么高了啊,真厉害。”
程晓君却歪着头看了他几秒,放下自己心爱的玩具,举起双手扑进他怀里。
不知事的孩童在他身上一通乱蹭,抬起小脸,鼻头碰着他的下巴,黑亮的圆眼睛明晃晃地望着他。
“怎么了?宝贝。”程识稳稳地抱着他,以为是玩得困了,“想睡觉觉吗?”
程晓君却努力地抬起胳膊,伸出圆手去抹他的眼睛。奶乎乎的手指头软软热热,在他脸上扒拉着,还拍了几下,仿佛有心的安慰。
他鼻子一酸,低头把脸埋在程晓君胸前的衣襟上。婴儿专用的皂粉味道涌入鼻腔,像柔软的包裹。从这小小的身体里汲取力量,竟是格外的令人感到安心。
“他为什么那么做啊?小君。”程识失神地问。
“是不是他也觉得,我有一点重要?”
两只肉肉的小手抱着他的脑袋,扒拉他后脑勺的头发,轻轻拉扯着。他是脑子卡壳了才会对着小孩子说这些不着边际的事,也不可能期待着从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却在下一刻,听见含糊的应声。
“失……”
程识怔住了,惊讶地抬起头,“小君?”
“是。”
怀里的宝贝抓着他的手指,漆黑明亮的眼睛望着他,小脸严肃,从牙牙学语,逐渐吐字清晰。
“是……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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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离家近不是那个意思。”
隔了一道门,客厅里任明尧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情,几欲把电话那头的人拽出来,当面跟程识解释,“你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乱传什么话?”
“是你自己不好好跟我说话OK?你要是把话说清,我还能不明白吗?”
钟鱼心底并不像她的声音那样底气十足,只是逞强,“怪我有什么用啊,就算我有错也最多是个从犯。你还是想想自己怎么跟人家交待吧。”
“……”
任明尧窝着火把手机扔在餐桌上。
怨不得他总觉得钟鱼有所隐瞒。当年那通电话里,程识一定也以为他改变主意要留在茂华,以为他放弃了两个人的约定。
他怎么可能把茂华当成家。
他是两边没人要才被丢到茂华来的。跟爷爷奶奶从小没怎么联系,也不怎么亲近。他从不觉得自己会在茂华待很久,说得矫情点,即使学校和生活安顿下来,心也还是一直像在流浪。
程识想去的那所大学,就在他父母离婚前一家三口曾经生活过的城市,是他曾经的家。后来因为缺席了他的成长,父母有心补偿,在他拒绝出国留学后就把原本的房子卖了,大学旁边买了一套新的给他。
高三买的,大一交房半年装修,如果一切顺利,大二就能住进去了。他会让程识一起住,毕业以后也留在那。
那会是个新的家。他们住在里头,一起找工作一起变成大人,未来都会顺顺利利。
当时年纪小,考虑事情总是太理想。以为什么都安排好了,以后的路就会按照预计一步步地走。谁知道走出去的第一步就出了大问题。
怪谁?他能怪谁?数一圈还得怪到自己头上。
那是只存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约定,说好了在考上之前不会把志愿告诉任何人。钟鱼问他,他也就含糊地随口敷衍。谁能想到她转头就把话原封不动地递到了程识耳边。
可那个傻子,在默不作声的失望之前,就不能先生一生气吗?哪怕过来质问他一句?
他们总是这样。阴差阳错,总是这样。
非得要等到许多年之后,回过头去看时才搞什么“真相大白”。中间浪费了多少时间?那些时间原本都该是由他们一起度过的!
任明尧闭了闭眼,勉强压抑胸口翻腾的情绪,余光里看到那只收拾停当的行李箱,心头涌起厌意。
这次出差的时机太不合适了。这些天他加紧一切工作,原本想着快点跟组结束,接下来几个月就能专心地待在家里磨剧本,专心地跟程识把一切都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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