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夜晚从来不会落入绝对的黑暗。霓虹灯光闪烁在万丈高空,无数车灯与路灯汇聚成流动的银河,夜幕降临后是人工白昼,大家都在抱怨光污染。即使不开灯,正常人眼睛适应一会儿,也基本都能维持最低的视物范围。
可他不是。偏偏他不是。
任明尧想走到阳台上去抽根烟,站起身刚踏出一步,小腿撞到茶几上,脚背一湿。
他不慎碰倒了花瓶,半瓶水都洒在地毯上,那束玫瑰也跌出一半。他仍旧没有开灯,蹲在地毯上摸索着扶起瓶子,把花束插回去,手指无意间触及茎上未剔除干净的短刺,倏然一痛。
那点刺痛很快地从指腹向着身体里蔓延,游走于他的心脏,轻易击碎了漠然平静的外壳。
黑暗中,他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花瓶,肩膀无声地颤抖起来。
他最终还是打开了灯。地毯上浸湿了水渍,掉落的叶片和花瓣留到第二天还得程识打扫。他放轻动作收拾好一切,地毯拿去洗衣机里,站在阳台上漫无目的地发呆。
等再回过神来,东方既白,晨曦只隐约显露边际,足以将整个城市的轮廓照得清晰。
洗衣机早已完成任务。任明尧站在阳台上,看了今年的第一场日出。
晨昏交替时整个世界安静无比。他很想程识能过来一起看,但时间还太早了,他只拍了几张照片,存在手机里留个念。
疲惫感后知后觉地翻涌。路过客厅时,他看见那束玫瑰沐浴在曦光里,和前一晚的姿态有着微妙的不同,却同样曼妙瑰丽。
他平时从不会在这种可有可无的装饰上留心,这天却从花瓶里折了一枝出来,放进水杯里端到自己卧室床头。
直到困意来袭,闭上眼之前,他最后的视野里还是香槟色玫瑰盛放的模样,花瓣层层叠叠,蔓延进了他的梦境。
梦里他和程识都穿着校服,体育课偷懒,躺在操场草地上晒太阳。两个人一起蒙头盖着他的校服外套,遮挡刺眼的日光。
程识裸着脚踩在草地上乱晃,踢到他的小腿,被他一把握住拉进怀里。
青葱的野草疯长,玫瑰刺藤从中蔓生,将他们紧紧地缠绕在一起。香槟色的花朵盛开在他的眼睛里,绽放在他不盈一握的脚踝。
梦里阳光耀眼,没有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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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晨睡醒,程识的意识仿佛被设定好的程序,自动进入例行的事后尴尬环节。
他都不敢多看镜子,前一晚哭了太久,早上起来眼睛肿得像核桃,属实是丑到自己了。连房间都不想出,关潼发微信问他今天要不要继续玩,他也没有再去。
【下次吧,下次换我去找你玩】
【一言为定!!www我明天就要回去了好舍不得】
【茂华好多好吃的小吃啊我好喜欢!你做的饭菜我也喜欢!我以后还会再来的!】
【哈哈哈好!】
他又玩了会儿手机,找出冰袋按在眼睛上消解。直到时间将近九点,听到门铃声响起才走出房间。
是外卖。任明尧已经走到了门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半裸的身上还冒着水汽。
程识愣了一下,没敢乱看,脚步一转就走到阳台上,紧张时没话找话,“你……起得好早啊,是饿醒的吗?”
任明尧说,“还行,没怎么睡。”
他把外卖放在餐桌上,回房间去找件t恤套上。
他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大早上起来还得手洗内衣消灭罪证,好在天生长了张冷漠脸,梦了什么心里消化了,面儿上都看不出来。
趁这时候程识在客厅走了一圈,不可思议道,“你打扫过房间了?”
客厅里的地被拖过,沙发和茶几都收拾得干净整齐。程晓君从卧室里光脚跑出来,从茶几底下的收纳筐里拿出自己的玩具,手脚并用地爬上沙发,抱着积木沉浸式钻研。
“还洗了地毯?用洗衣机?”
程识惊叹他的劳动成果,笑道,“精神可嘉,不过地毯最好还是不要放洗衣机里洗。”
“嗯,下次你教我。”
“好……可是今天你把活都干完了,我干什么呀?”
“歇着就行。”
任明尧拆外卖,“昨天晚上哭到半夜累着你了,歇着吧。”
“……”
明明是关心人的话,怎么被他说出来别别扭扭的。
程识走到餐桌前想帮着摆早饭,连这点小动作都被他拒绝,“你坐下等着。”
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被人伺候过。程识反倒不习惯,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脸色苍白憔悴,显然是没休息好。
昨天晚上那样闹过一通,也不会是因为别的事了。
“其实你不用觉得愧疚,也不用做这些来补偿。那时候的事……本来就跟你没关系的。”
程识压低声音说完,又很快地提高音调,掺入笑意,“再说,你干嘛抢我的工作,这样剩下的日子我还怎么好意思住在这里啊。”
任明尧没把他粉饰太平的言辞当真,“与其说这种话,还不如坐下好好吃饭。”
“……”
程识乖巧地拿起酥软的油条咬了一口,转而称赞早餐好吃。
任明尧没动筷,看着他吃了一阵子,忽地说,“昨天晚上哭成那样,我没敢问你。“
“他为什么打你?”
那个时间,场合,遭遇了粗暴对待却硬扛着一声不吭的态度,都太反常了。不是正常家庭会有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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