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了。”
“怎么样?”
“嗯……环境挺好的, 打扫得很干净,我给她买了些吃的。”
“我说你。”
“……”
程识哽了一瞬, 声音变得微不可闻, “我也还好啦。”
说这么几句就够了。
家里的事他一点都不希望任明尧知道。宁愿任明尧以为这通电话的目的只是为了提醒他吃早饭。
任明尧嗯了一声, 刚睡醒脑子还转不动, 只能捡着心里最先想到的事说,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才刚到墓园这里呢, 家都还没进。”程识笑了笑说,“应该会晚一点吧,你自己先吃晚饭,不用等我们。”
“好。”
隔着电话,任明尧听不出太多异常。况且他心思细腻,要是真的想隐瞒什么,很难发现的。他已经成功过不止一次了。
真是厉害又可悲的本领。
挂了电话,他缓缓站起身,活动发麻的小腿和脚掌,又看了眼周围的动静才走到灌木丛外,弯腰捡起眼镜。
刚才躲得太匆忙,眼镜摔出去都没敢停下来捡,唯恐被发现踪迹。
不出所料被摔坏了,程识看了看镜片上透明的裂纹,沉默着放进自己口袋里,拉起程晓君的时候离开墓园。
他今天出门时还抱着点侥幸心理,上次奶奶下葬程勇都没回来,这次清明节说不定也不会出现,没想到差点在墓碑前撞上。
老家的亲戚基本全都听程勇的,他在这里连个能里应外合的人都没有。他带走程晓君时也没有经过程勇的允许,万一回家了当面对峙,小君会不会被强硬地扣留下来?他要怎么保证小君的安全?或者更严重,他要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
上次真是走得太急了,都没想过程晓君的户口本一并带上。
可就算想到了,这样的东西伯母一定也会给程勇打过电话才能决定交不交给他,早晚程勇都会知道……
思绪乱作一团。隔着一条街,程识徘徊在家门外,从天色大亮到日光低垂。程晓君在肯德基里吃饱玩过又睡了一觉,一整天的时间里,他都在去不去中反复煎熬。
最终回到家时,他打开门,看到客厅里任明尧窝在沙发上抱着电脑。
等了一整天的门锁声终于响起。任明尧闻声回头,放下电脑朝他走过来。
“你怎么还没睡啊。”程识小声地说。
他抱着睡梦中的幼崽不好弯腰换鞋,动作僵硬地想腾出一只手来,任明尧见状伸手接过,“给我吧。”
不怎么喜欢小孩子的人,抱了几回之后姿势也是有模有样的。程识略松了口气,换上拖鞋,趁机活动酸痛的肩膀和手臂。
他的神态与平常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任明尧是看不出来,却能通过理性的逻辑分析发现不对。
早上那通电话时间很怪。如果真是叫他吃早餐,应该是七八点钟,不会等早餐凉透了才叫,没什么意义。
任明尧怀疑了那通电话原本目的是别的,只是临时改口了。所以等着他回来,看一眼才能放心,低声问,“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没有。”程识说,“就是回去见奶奶啊,见到了。一切顺利。”
“真没事?”
“真的没事。就是路况不好,还得倒车,回趟老家太累了。”
程识率先往房间里走,推开门,任明尧跟着他进来,把程晓君放在床上。
尽管动作已经放轻许多,小孩子还是一沾床就醒。好在是个乖孩子,醒了也不哭闹,只是拉扯纸尿裤边表达不适,程识便带着他去上厕所,这样那样的忙一忙,一来二去就把任明尧关在了房门外。
他是故意的。
自己的房间里最有安全感。他暂时谁也不想见,只愿意跟程晓君单独待着。
“小君争取早点学会说话。然后明年,明年小叔叔就送你去上幼儿园,好不好?”
程识柔声说,“有很多小朋友的地方,就是幼儿园。我们要去最好的幼儿园。那里老师很温柔,同学们也都是善良的孩子。小君能交到很多很多朋友。”
“小君这么乖,老师和朋友们都会喜欢你的,小叔叔最喜欢你……”
“对不起。”
他垂着头,越来越低,语气也越说越抖,终于绷不住了,将额头轻轻抵在程晓君的胸前,眼泪一颗一颗地往外冒,“小君,我们下次再回去拿户口本吧。我一定会让你上幼儿园的,我一定会……”
他没能走进有程勇在的家里。一整天过去他都没能鼓起勇气,最终还是选择了逃离。以至于怨恨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对程晓君十分亏欠。
他太害怕那样的感觉,只要稍微靠近,心跳就快得好像随时都能背过气去。
上一次有那样的感觉,是在高三那年春节。
他还记得自己和任明尧的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狼狈得快要活不下去。他记得任明尧投来平静的目光,又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疼痛都变得麻木。
他唯独不希望在任明尧面前露怯,却偏偏因此更暴露无遗。
他觉得任明尧看破不说破是一种仁慈,又觉得更像怜悯和冷漠。他希望自己在任明尧心里能留下好的印象,如果不能,那就索性离得远远的,什么印象都不要有。
他希望事情真的能往好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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