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凯禹冒出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把铁锹举起来挥出去,梁凯禹闪了下,低声喊:“是我!”
他匆匆把铁锹放下,胳膊被坠得一疼,没好气说:“大半夜你想吓死谁?”
梁凯禹靠近一点,看清楚他在挖坑,把饭盒放他面前,问:“你干什么呢?”
远远望着他以为宁砚在拆狗屋,走近一看却并不是。
这小少爷着实欢脱了点,又是跳楼又是刨坑,丝毫没把被罚的事放在心上似的,联想宁善兴回家,误会他逃课赶走老师,训斥两句依旧死不悔改的顶嘴,失望之余没气出心脏病就是好的。
宁砚没回答,继续铲土,头也不抬道:“我不吃,你睡你的觉去。”
这种情况梁凯禹能睡着才有鬼,但他清楚宁砚抬杠的本事,故意蹲在他旁边把饭盒打开,拿出筷子吃了两口,宁家做饭的阿姨是北方人,饭菜油盐居多,香气四散,令人垂涎。
宁砚闷头挖了一会,被他咀嚼的声音气到,泄气般吼了一嗓子:“你有病啊!没吃药吧今天?”
梁凯禹:“药我不知道,饭确实没吃,这么好吃,确定不吃?”
“不吃!离我远一点,有多远滚多远!”
真实兄友弟恭。
梁凯禹也被拱上了火,放下筷子看他,宁砚已经转过身去,在尽可能离他远的地方继续挖坑,渐渐的,梁凯禹在他一举一动里发现了不对劲,才想起来他腿还伤着,又从二楼跳下来,不知伤到了哪,胳膊上有血迹。
紧接着他又在不远处看见了个木头盒子,整个人忽地恍然——他抱着狗的骨灰盒大半夜在这挖坑,还能干什么?
宁砚掀起铲子土,整个人已经灰头土脸,可是坑还是不够深,他想把蓝莓埋在一个深深的地方,最好谁都找不到,至于墓碑还立不立?他还没想清楚呢,如果不立,这条陪了他十几年的狗仿佛没存在过一样;可是立了,谁保证宁善兴看见不会找人掘掉?
他陷入这种纠结中,简直像在和什么东西搏斗。
梁凯禹的声音慢慢消失在黑夜中,他毫不在意,埋头苦挖,直到挖出个一米深的大坑,他又开始进行了新一轮的纠结,该让蓝莓朝着哪?
或许可以面朝他房间的方向,但是蓝莓大半辈子都在望着他,死后还让它在这种无尽的守望中轮回,似乎太过自私与残忍。
又或许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选择把蓝莓埋在这个院子里,而不是狠心把它撒掉,也是种自私的不舍。
想到这他压抑的情绪被敲开条缝,缝隙中有什么东西在萌芽,他觉得难受,蹲下缓缓。
突然一束光亮打在他面前的坑底,他抬起头,看见梁凯禹去而复返。
梁凯禹同他一样蹲下,手上捧着几束新鲜的蔷薇花,估计是在宁家外围铁栅栏上摘的。宁砚忽然有点受不了了,捂住眼睛,强忍道:“你干嘛?”
此时闷郁的天气下起雾气样的东西,绵绵细细,梁凯禹把一半的花丢进坑底,似乎是笑了下,语气轻缓:“当年因为我让它住了一辈子狗屋,算是给它道歉。”
宁砚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滴,他嘟嘟囔囔:“道歉有什么用?”
“是没用。”梁凯禹说,“就是想让你好受点。”
“我怎么了?我好得很。”宁砚抱起骨灰盒,泪淌了一脖子,语气如常,“我永远也不想原谅你们。”
梁凯禹哑然。却听他接着说:“也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当年的事是非对错理不清楚,梁凯禹早已释怀,或者说从未放在心上,但宁砚记着,并为此自责着,很难说他记了多长时间,压抑了多长时间,梁凯禹一直觉得他不过是个被宠坏的臭屁小孩,可是这一刻,他知道宁砚不是个坏小孩。
后来他又在蓝莓的骨灰盒上撒上花朵,随着尘土一并埋葬,埋时是他动的手,宁砚怔怔地流泪,他才发现宁砚这么爱哭。
有人哭起来歇斯底里,有人压抑着抽噎,还有一类是无声无息的、梨花带雨的——虽然这么形容自己的弟弟似乎有些变态,但是他想,宁砚哭起来真他妈漂亮。
他的眼睛里像碎了块琉璃,莹白雪亮,眼眶红透了,如同抹上嫣红的染料,抬起来擦眼泪的手臂也是纤细的、白皙的,小姑娘似的,不,可比小姑娘娇气多了。
梁凯禹不过回家一星期,见过他哭三回。
回回见,他都静静想,以前青春期班里女生情绪敏感,经常有趴桌子上闷头哭的,抬起头来时,整张脸都闷成红色,和宁砚哭起来不太一样,具体有什么不一样,他说不上来。
他觉得自己是魔怔了,有点不自在。
埋好蓝莓,宁砚左右观望,还是找了块木板插上,打算先做个标记,墓碑等以后补。
两人回去时,在客厅把剩下的饭吃了。宁砚吃得很凶,尽管还抽噎着,但嘴里塞满了食物,似乎是种发泄,梁凯禹给他倒了牛奶。
他嫌弃:“小孩才喝牛奶呢。”
试问哪个大人能说出这种话来,梁凯禹沉默,给他换成了水。
宁砚喝完水,擦擦嘴巴,毫无良心的走人,扔下梁凯禹一人在客厅里收拾残羹剩饭,梁凯禹无言以对,那种公主仆人的感觉又来了。
隔天又是周末,天空低垂,乌云翻滚,眼见着要下雨。宁砚起床时已经八点,宁善兴居然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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