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不敢置信地扭头,去看天空:“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他就是个纨绔!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
暗紫的夜幕,三架木鸢正在急速搏杀。
不,不能用“搏杀”,应该说,一面倒的屠杀。是两架木鸢正在拼命想要逃离圣雪山的天空,却被一架红鸢轻而易举压迫,逼回——两架铁木木鸟升起时,苍狼部族的得意和有恃无恐,已经如潮水般褪去了,余下的只有惊愕和绝望。
许则勒也曾听说过,东洲的红鸢。
以前,他一直无法理解,世家大族为什么不择手段,疯了一样想要复原出那一架昙花一现的红鸢。
直到他自己亲眼目睹红隼一样的木鸟,拔地而起——折转、拔升、盘旋、俯冲……简直就是一场肆意淋漓的表演!超乎想象的急速,超乎想象的变幻,两架苍狼部族自以为是杀手锏的铁木木鸢,在它面前,就是两只不自量力的麻雀。
它们称不上是它的对手。
这只是一场独舞,属于红鸢的独舞。每一次展翼,每一次翱翔,都留下绚烂的轨迹。
——凡人彻底洞悉了天空的秘密。
在天空的局势影响下,苍狼部族、连同伯什阿嘎等几个想逃出圣雪山的部族内发生哗变。图勒勇士们和其他部的勇士合力,将突兀木王子、沈方卓、私贩商人连同伯什阿嘎部族长等人捆了起来,压进地窖。
沈方卓嘶声力竭的呐喊渐渐被拖远。
许则勒刚要转身,去找阿玛沁,就听到身边“锵”一声,一柄寒光粼粼的长剑,架到了他脖子上。
许则勒骇然失色:“雁、雁姑娘?!”
“阿尔兰什么意思?共毡礼什么意思?”雁鹤衣杀气腾腾。
许则勒:“……”
他的太阳穴狠狠跳了一下,差点想去撞山。
刚刚大帐里,图勒首巫和仇小少爷那一出,雁鹤衣当场就炸了,全靠情形紧急,才被他跟阿玛沁拼死拼活,把人拽住。眼下,事情一结束,这姑奶奶立刻怒气冲冲,杀过来了。图勒首巫出寨平乱去了,仇小少爷开红鸢上天去了。
可不就逮他来逼供了吗?
什么叫“殃及无辜”这就叫“殃及无辜”!
不等许则勒再编个瞎话,雁鹤衣的问题,就他娘跟连珠炮弹一样,劈头盖脸砸了出来:“你什么时候遇到我家少爷的?我家少爷在图勒住哪里?那个——那个图勒的混账玩意!对我家少爷干了什么?说!”
许则勒:“…………”
这、这他怎么说啊?
说你家少爷我刚遇到的时候,就被图勒首巫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说你家少爷这段时间都跟图勒首巫住鹰巢里,前段时间出都没出来过……他真说了,他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吗?啊!!!
——图勒在上!他就是个文人啊!他为什么要面对这种可怕的送命题啊?!
许则勒绞尽脑汁,想扯出前段时间,有人试图来虏走仇小少爷的事转移雁鹤衣注意时,就看见两架铁木木鸢,被迫降落。雁鹤衣担忧小少爷心切,急急要去迎接,许则勒一口气刚松到半截,就看见——
红鸢悬停在地面上。
火光的照耀下,漂亮的中原少爷,笑着俯身,朝站在地上的图勒首巫伸出手。
锵!
雁鹤衣的剑彻底出鞘。
………………………………………………
“我感觉鹤姐姐快要气死了,”仇薄灯清亮的声音,带着掩盖不住的雀跃笑意。
“嗯。”
“她回头肯定是要找你打架的,我可不拦她!”
“不怕。”
仇薄灯忍不住就笑了。
他们就像两个任性的孩子,明明还有一堆大人等着,却手拉手,丢下一圣雪山的喧哗跑掉了。红鸢飞得又快又稳,几乎是在瞬间,便带着仇薄灯和图勒巫师拔升到远离一切的空中——
小少爷的确有资格鄙夷一切木鸢和鸢师。
当他驾驶红鸢自圣林上空掠过时,林海自他们底下涌过,近到几乎能伸出手折下树叶,当他俯冲向冰谷又破雾而出时,瀑布自他们的脸颊边越过……他们越过圣雪山、越过哈卫巴林海、越过幽暗蜿蜒的冰河,越过一切雄奇一切壮阔。
最后,他们静静停留在云海之上。
宁静的云海。
这里,只有云,只有风,只有月。
“雪从这里来的。”
仇薄灯将红鸢悬停在云海中,降下用来格挡强风的冰琉璃。
冰琉璃一降,经过阵法削弱的风,就吹了进来。万丈高空的风,离人间俗尘足够远,远到干净得没有一丝浊尘。只带些许云的潮湿。
翻滚的云海,从他们身边流过,起起伏伏,卷动一波一波皎洁的月光。
仇薄灯像个孩子一样,趴在红鸢驾驶舱的窗棂上,脸庞的线条被星辉和月光晕出一条细细的银线。图勒巫师侧过脸,轻轻绕住阿尔兰一缕被风吹起的发丝。
“真干净。”他说。
图勒巫师伸手,替他将缀满图腾的斗篷,裹得好一点,不让冷风借机吹进。仇薄灯一歪头,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两人谁也没说话,都只静静地看同一片洁净的云。月浮在云海的远端。
高天之上的风吹过白月牙。
像一曲很古老很古老的歌谣,干净、圣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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