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皓辰正靠着,就感觉袁佑兵撞了他两下,半睁着眼睛睨了他一眼,便见袁佑兵手里拿了个棕红色的小药片递给他。
稍稍直起身,方皓辰看了看袁佑兵,接过药片,压在舌底,一股苦凉从舌底散开,没一会儿那晕头转向的劲儿也缓解了不少。
“你带着晕车药呢。”方皓辰垂下眼睛,念叨了一句,声音不大,像说给自己听的。
“当然。”袁佑兵笑,“我不照顾……”“照顾”这词脱口一出,袁佑兵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他总觉得大老爷们说这个词太矫情。
从五岁时他母亲带着方皓辰到家里,袁佑兵习惯的“照顾”就是为方皓辰和同学打了一场又一场的架,被找了一次又一次的家长,挨了家里一顿又一顿的揍,那种扭扭捏捏的体贴,他一贯不熟悉也不擅长,于是袁佑兵干咳了两声,提高声调:“我不罩着你谁罩着你?你容易晕车我还不知道?”
“嗯。”方皓辰低声嗯了一声,袁佑兵早就习惯他这样子,权当他说“谢谢”了。
不知道是这股晕车的劲过去了,还是袁佑兵兄友弟恭的诚意感天动地了,一直不太愿意理人的方皓辰终于解释说:“陆永安不行,不是研究能力上不行。”
“自我们进屋开始,他的表现从警惕到讨好,警惕的时候想着跳窗,这也就算了,知道我们来历的时候,却都不确认一下是真是假,就急着曲意奉承、刻意讨好,没有半点对科学的热情。”
袁佑兵觉得方皓辰说得太过,替陆永安解释:“这也没什么啊!全国这么多研究所,想去咱们那的,不夸张地说,怎么也有三四成吧?那些人献你点殷勤,不是正常得很?”
“曲意讨好代表的就是不自信。”方皓辰说,语气严厉像个训斥学生的老师,“我们做的研究,是别人听着都要说我们是疯子的,他面对一个小小的我就不自信,自我怀疑了,那还怎么去搞研究?”
你怎么没想过,这不是人家的问题是你的问题呢?袁佑兵撇着嘴,你怎么不看看就连咱201里有几个人看着你不打怵的?他想说,可袁佑兵知道说出这话来,方皓辰这死脑筋一定会揪着问谁面对他时刻意讨好卑躬屈膝,回去说不定还要找人家谈话,也就把这话压在肚子里,罢了。
“唉,那你也不能就这么把人家否定了。”袁佑兵劝,但是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已经缓和不少,多半已经顺从了方皓辰的意思,“咱们现在不能太挑了,过去那么多年我们三天两头被查,什么都推不下去,好不容易熬出了头,现在全国各地都缺人呢,你让陆永安去试试,说不定就行呢?再不济,你也可以让他学生来试试啊!”
“不必了。”方皓辰倒没发现话题已经变为了闲聊,语气还是严肃而认真,“导师都这样,学生也好不到哪去。他这样的人做个小主任察言观色调度调度人还可以,真要让他在完全空白的领域搞研究,不可能。”
毕竟,袁佑兵作为组织调度方面的人或许不了解,主抓研究的方处长却明白得很,他们这个项目,说得好听了,是在一片处女地上开辟一条通途,说得难听了,就是要建一座空中楼阁。的确,空中楼阁不现实,然而他们201所做的,就是这样不现实的事,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人,怎么可能有建造空中楼阁的胆识和魄力?
“再说,”方皓辰低头看了一眼表,“去了201又给赶回来,他更不好做,还不如就这样,当我们没来过。”
袁佑兵完全没想到方皓辰居然还能帮别人考虑到这一层,多少有点意外,意外之中也有些窝心的满意。他摸了摸鼻子,像个老妈子一样嘿嘿笑了,一边笑,还一边拿肩膀撞了方皓辰一下,方皓辰疑惑地看他,袁佑兵还是傻笑,也不回话,搞得方皓辰莫名其妙。
这时公交车正好停在了招待所前,两人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袁佑兵伸了个懒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回去。”方皓辰说。
“就这么回去?”袁佑兵问,“好不容易来到祖国首都,你不多待两天?”怎么说也得去趟天安门吧。
“待什么?”方皓辰倒是疑惑,“我们找的人又不是多待两天就能找到的。”
“你……”袁佑兵有些无奈,但转念一想他们这趟出来必定是有同志在保护的,虽然他不知道那几个同志在哪里,可人家却一定是在的,他们早点回去也好,让人家早点收工回家休息,是以点点头道,“行,你回去休息吧,我去买票。”
方皓辰并没有想到,他对陆永安的这句“做个小主任察言观色调度调度人还可以”的评价,会这么快就得到验证。
估摸着袁佑兵买完票快要回来,方皓辰下楼,准备和袁佑兵出去吃点东西,却没想到还没到一楼,就听到前台吵吵闹闹,往下一看,竟然是陆永安带着几个人站在前台,而袁佑兵则和他们低声理论。
哪怕是再不擅长察言观色的方皓辰也看出来了,袁佑兵快要气炸了。
这不难理解。
任是谁也不会相信,世界上能有这种巧合,早上才见过面的“目标人物”此时会正正好好地就出现在他们住的招待所。陆永安就不提了,剩下的那几个人,年纪不大,大部分戴着厚厚的眼镜,毕恭毕敬地跟在陆永安身后,一看就是他的学生。
陆永安这个小小的主任,竟然真的能把他们两个的住处给“调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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