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蝉像个孩子一样闹脾气,叛逆地挣开李闵的手臂开始扯自己的防护服。
人体在极寒情境下,血液会自发回流到心脏,等到血液再次输送到身体各个部位的时候,人体会感觉到发热。
很多人在极端寒冷环境里冻死的亡者都出现过这种反常脱衣现象,这时候人的体温会迅速降低,最好能补充一些温度较高的液体缓解失温症状。
李闵连忙起身将自己的毛衣脱下来护住许蝉的面部,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将许蝉抱起重新挪到通风的位置,然后在四周寻找大量可以御寒的包装作为保温空间将许蝉抵挡在里面。
“你在干吗?”
许蝉好像注意到李闵的动作,迷迷糊糊间伸手拉他,隐约间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从脸颊划到唇角,似乎有点烫。
她本能地感觉到排斥,手胡乱挥舞,突然感觉手指扯到什么东西,轻微的落地的声音里。
她微微歪过头,就看到一条银色的项链从李闵的口袋里滑落在地。
许蝉盯着黑暗里泛着银光的项链愣了好些时候,呼吸有些迟钝地仰起头看向李闵,像是在竭力思考:“那天在巷子里帮我的人,是你?”
四肢上的僵硬感传来,李闵简单处理好伤口,继续抱着许蝉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他像是养好了精神,才低声说:
“抱歉,是我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
他没想到季隆医药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情,不光是财务造假而已,还有暗线交易,制造假药,连同当年同为许蝉父亲旧厂股东的冯偌巍也参与其中。
十数年的暗箱交易,伪冒药品在下沉市场的流通,悄无声息地制造了多少悲剧。
他们有的是学生,有的是孕妇,有的是无辜的少女,有的……还是被迫入狱的囚徒。
李闵下意识摸了下口袋里的隐蔽的传讯器,明亮的眼睛里透出一点一点锋芒。
“不过没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许蝉看到李闵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顶着冷气走到了制冷设备那一头,观察了一会,踉踉跄跄的身影从东南角落检查到仓库的西南角,终于在一方快要脱落的墙皮之下找到了什么东西。
她趴在地上,找到快要没电的手电筒,微弱的光线里,她看到冷风肆意地钻进李闵单薄的领口,宽大的衣服微微鼓了起来,他整个人就像是在飘荡在冬夜里的孤魂。
许蝉猛地低下头,这才发现李闵把自己身上的厚衣服和防护服几乎全都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行,她不能拖后腿。
许蝉用手背擦去唇角的温热,缓慢地活动四肢,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双腿却因为麻木僵硬而无法支撑导致她再次摔在地上,眼前的药物支架摇晃了两下,眼看就要倒下来的时候,李闵适时跑过来一只手抗住了重量。
支架重新稳定之后,许蝉抱歉地垂下脑袋,像个犯了错的皮孩子。
她这一低头就看到李闵的鞋子上全是冰霜,裤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浸上的不知名的液体被冻成硬邦邦的块状支棱在小腿上。
“没事吧?”
李闵蹲下身,伸手想要检查,但是手指到半空又缩了缩,唯有还有些温度的眼睛里带着浓郁的笑意,“这么急,是在担心我吗?”
许蝉伸手拉住李闵的袖子,心口就像是被他袖口的冰冷尖锐地刺了一下,那种感觉,和当初她在巷子里皮肤被铁皮黏连一模一样。
“你的手?”
微弱的光线里,她脱下手套碰触李闵的手指,他的手背上很多地方已经被冻得青紫红肿。
医生,尤其是外科医生对自己的手指都是非常爱护的吧?
许蝉胡乱想着,不由分说地就将那双毫无温度的大手套套在了李闵的手上,眼角的湿润一点点泛滥,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央求道:“你别这样……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自作主张,不逞强,我不想……一点儿也不想你出事。”
室内的温度在下降到一定程度后,似乎逐渐固定下来。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但李闵总算是乖乖听话地穿好了衣服,也重新带上手套。
李闵顺从地坐在许蝉的旁边,他双腿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像是在踩高跷一样活动着,但看着眼前的小不点脸上落下两道泪痕,还是笑着给她演示了两个动作,甚至还利用旁边的绳索打了一个不那么漂亮的三迭结。
“7号仓库的冷冻系统有个规律,温度跌破一定值之后就会自动鸣警。”
李闵看着已经静止不懂有一会的腕表,在心里默默数着倒计时。
“再坚持一小会,我保证你一定会没事。”
许蝉已经说不出话了,但是她听到李闵明明哆嗦得也有些厉害的安慰,无端地就觉得安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蝉终于听到冷库的紧急报警器在冷气突破设定值之后骤然响起。
整个季隆医药的厂房里都陷入了尖锐的长鸣。
与此同时,和报警长鸣一同响起的,还有来势汹汹的警笛和救护车。
许蝉趴在李闵的怀里,迷迷糊糊间看到防护门被人推开,比仓库里的黑暗更黑沉的夜色里,无数黑压压的人群涌入。
有的人朝她奔来,有的人朝着仓库后方跑去。
下一秒,许蝉感觉自己被人强行剖离温暖,从白昼坠落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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