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我脏是吧?就你干净,你身上流的还不是我的血。”
男人佝偻着,谩骂着,却明显地不敢靠近少年一分一毫,隔着渐渐漫上水汽的玻璃窗,许蝉看到少年一把扯开帘幔将她的视线齐齐遮挡,紧接着就是一通拳打脚踢的呼喝和低闷的哼声。
吃饭的时候,舅妈随口嘱咐许蝉,“上下学早点回家,到家门口赶紧进来,别招惹隔壁那家。”
舅舅盯了眼舅妈,一脸“你给孩子说这些干嘛”,见许蝉脸上疑惑就叹着气说,“那家人是拆迁搬过来的,实在是不好相与。做爹的四十好几也没个正经工作,成天喝酒赌钱鬼混生事,高兴了就四处显摆儿子,输个底朝天就在家折腾个没完,投诉了好几次都没个消停。”
舅妈放下手里的筷子,气不打一处来,“也是我们家倒霉,什么人都能碰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许蝉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嚼着眼前的白米饭,细碎的刘海遮着她的视线,可是耳畔却清晰地听到舅舅朝着舅妈嘀咕了一声,紧接着就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啊,她也是这种让人讨厌的存在,是负担,是累赘,是沾亲带故不得不帮衬的狗皮膏药似的存在。
甩都甩不掉。
自那之后,许蝉就很少会说话了。
一天中,她除了在家吃饭睡觉,大多数时间都耗在学校和小区后面的小树林里,偶尔也会利用周末去帮街边纸扎店的老板婆婆一点小忙,得到的“报酬”加总起来,偶尔可以给舅舅舅妈卖点零碎的日用品。
好像从那么小的时候,许蝉就学会了等价交易。
无论是生意,还是亲情友情,都需要对等的价值来维系。
除了,某些事情。
许蝉看到记忆里那个一笔一划在地上写下祈祷的十四岁小女孩突然朝她扬起眉眼,温柔的笑里,她似乎是在质问自己:
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当初的期许,是否成真。
[万物有灵,蝉鸣为证。
请保佑我的月光啊,终究清越,常常耀眼。
还有,永远幸福。]
许蝉看着李闵的侧脸,想到当年自己那段不求回应,输的惨烈的感情,心底突然泛起些许难忍的酸楚。
阴差阳错间,他们各自失约。
她默默守护的月光,也曾堕落,光华殆尽,未能幸福。
没有人能轻易逃出牢笼,逃走的人也注定遍体鳞伤。
到了机场入口,许蝉安静地等待着李闵一声不发地把她的行李箱递了过来,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他们就像是司机与乘客,各自尽责地完成这一场毫无意义的偶遇。
打车软件上的交易完成,许蝉头也没回地拎起自己的行李箱走向检票口。
李闵站在原地,黏稠的黑暗像是要将他一口吞噬,可他偏偏穿了一身白,醒目地站在人潮里,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堡垒。
“帅哥,接单吗?”
旁边有三个女孩子很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以为李闵是那种没事接单玩的富二代车主,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问。
李闵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一边拨电话一边示意道:“抱歉,我赶航班。”
随着车辆被代开驶离视线,李闵也从寄运处拿到自己的行李,算准了时间最后一个登往和许蝉同一航班的机舱。
他并非是故意跟踪许蝉,这趟航班本来是院里统一定的,他稍微比别人晚一点过去,所以班次也就做了调整。
早上,他从于皖周那边得知许蝉接手了季隆医药的项目后,他就想当面再见一见许蝉。
许父的案件纵然刻不容缓,可是她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可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李闵所有的理智都濒临崩塌,满心只想着临走之前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他太怕,这辈子都再也来不及说出那句话。
他不怕许蝉的误会,可是却怕她因为误会而伤心难过。他不忍心看着她,再度陷入无端的痛苦。
李闵心里浮现起徐树岸的朋友圈,心里的私念就像是困兽一样,在仅存的理智里撞得头破血流。
可是理智又不断提醒警告:“李闵,你现在还要更重要更危险的事情要做,你忍心纠缠她,让她为你担心吗?”
李闵低着头走向座位,帽子遮住了半截眉眼,闭上眼心里又回响起老师的嘱托。
银鸽计划·战区救援的第一期训练已经接近尾声,院里临时将他派遣到了这次季隆医药审计项目,作为协同的专业指导团队的负责人。
“你看看这个药物成分化验单。”
于主任将检验报告递给李闵的时候,手都有些颤抖,从业几十年的职业操守让他对这些藏污纳垢的东西深恶痛绝,“这一批药物都是治疗产后抑郁的进口药品,用了这么多年现在突然就检测出来有问题,那——”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这批药和……”
李闵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于主任突然又换了话题:“算了,说回你的事情。这次协助他们IPO审计工作的人原本是孙大夫,只是他老婆最近生孩子实在是走不开。正巧你这边又刚好有个空挡,在科研方面也比其他临床大夫要出色很多,比较合适过去。”
于主任拍了拍李闵的肩膀,“更何况,真枪实弹下的高强度训练下受的伤也不是小事,趁着这次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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