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被抬进了墓室的大门,它将被安置在一个已经事先挖好的墓穴当中,其位置就位于吉尔福德勋爵长眠之处的右侧。国王陛下没有进入墓室的大门,与神父和抬棺人一起进入墓室的,只有逝者的两个妹妹凯瑟琳·格雷与玛丽·格雷,而她们的父母已经在一年前双双病死在伦敦塔的囚室里,官方给出的死因依旧是“中风身亡”,然而同样,没有人敢于对此发表自己的意见。
都铎王朝正在衰亡,这朵玫瑰的花瓣正一片片地凋谢脱落,如今除了已然远嫁的两位公主,以及身在法国,被剥夺了王位继承权的前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这两位格雷家的小女儿,就是仅存的王位继承人了。如果爱德华六世国王真的如有些人推测的那样终身不婚,或是像他的父亲一样子嗣不丰,那么这两个姑娘就将成为打开那个装满了宝物的保险箱的钥匙。因此自然而然地,她们也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但显然新一代的野心家们,已经从他们的前辈那里学到了教训:再也没有人敢于追求这两位姑娘,因为那就意味着把王位觊觎者的帽子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仪式很快就结束了,两位格雷家的姑娘在神父的陪同下走出了墓室,墓室那沉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直到下一位达德利家族的成员入住时才会再次开启。
参加葬礼的人群很快就散去了,国王也坐上了自己的马车,然而那辆马车却没有和其他马车一样驶向庄园的大门口,而是向着右侧的大宅开了过去。
国王的马车停在宅邸后面的花园里,陛下打开车门下了车。
这座宅邸的样子似乎还是记忆中的那样,只是所有东西看上去都比上一次来时小了很多,那栋巨大的石质建筑看上去远远没有之前那样宏伟了,而花园里那些有着遮天蔽日的华盖的高大栗树似乎也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一样被岁月压弯了腰。
距离宅邸越近,岁月留下的痕迹就变得越发明显。那些长势迅速的爬山虎已经覆盖了直到二楼的墙壁,而这还在向上攀爬的藤蔓的尖端已经搭在了三楼的窗台上。历史悠久的石墙上布满了蜘蛛网般的裂纹,欧石楠,香桃木和黄连木从石头缝里探出头来,茂盛地生长着,显然他们的根已经深深扎进了石头结构的深处,与整座宅邸融为一体了。在这片环绕着宅邸的浓密灌木丛中,不时有一两只松鼠或是野兔子,悄悄地竖起耳朵,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连忙蹦跳着跑向树林深处。
国王没有带随从,而是一个人推开通向主楼的小门,进入了宅邸。
自从首席大臣进入内阁之后,他就因为繁忙的政务而带着全家搬入了位于伦敦城里的宅邸,每年也只是偶尔来这里小住几天。两年前,首席大臣和他儿子吉尔福德离世后,他们留下的两位遗孀回到这座祖宅隐居,然而她们也仅仅占据了左翼的两层楼,因此算起来,这座宅邸的主楼已经有将近五年没有被人使用过了。
国王怀着忧郁的心情,沿着宽敞的底楼走了一圈。大客厅里的家具都盖上了白色绸子制作的罩子,用手摸一摸就能沾上满手的灰尘,显然是已经许久没有人掀开过这些罩子了。那些松软的波斯地毯被卷起来,堆在房间的一角,看上去就像是倒闭的乡村小酒馆残余的破败旗幡。国王踏在地上的每一步,都掀起一团灰尘,它们在房间里打着旋,仿佛是在责怪闯入者破坏了这许久未曾被打破的寂静。
沿着熟悉的大理石楼梯,国王走上了二层,他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曾经和罗伯特一起住过的房间。
与国王记忆里的场景相比,这间房子大体依旧保留着当年的旧貌,然而一切看上去却又是那么不同:玻璃窗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大洞,墙面上已经有了裂纹,屋里挂着的那几幅水粉画也因为受潮而褪色了,颜料在画布上晕染开来,让画中的人和物都变成了一团团模糊不清的轮廓。
那张四柱大床还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但尺寸看上去似乎也和这房间里的其它东西一起缩水了。之前挂在柱子上的幔帐已经被撤去,连床垫都早已经被人搬走了,所剩下的不过是个木质的空架子罢了。
爱德华六世国王将手放在床柱上,轻轻抚摸着上面的花纹。
陛下在那间房子里呆了大约一刻钟,他的脚步几乎布满了这个房间,在每一处细微的角落,他都低下头来,细细地观察一番,仿佛是在与自己记忆中的景象做着比对。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熟悉,可一切看上去又是如此的陌生。
达德利家族曾经攀登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们的家长身居首辅要职,一个儿子深受国王宠信,而另一个儿子则迎娶了王位的第三继承人。可才仅仅过去了短短几年时间,这一切都像是海面上的泡沫一样消逝无踪了,那耀眼的权势就像阳光下的冰山,须臾之间就融化成了水。这座豪华的宅邸在它风光的日子里曾经高朋满座,香气扑鼻的人群挤满了一个个相邻的客厅,他们在灯烛生辉的华堂里摩肩接踵,光线被他们身上的珠宝向四面八方反射,看上去仿佛大海上的粼粼波光。
可如今,替代了这一切的,只有令人感到窒息的空旷。那些奢华的水晶吊灯已经许久没有被点亮过了,丝绸贴面的墙壁上面那些镀了金的装饰上也盖满了蜘蛛结下的网子,刺鼻的灰尘气味取代了香粉的味道,花园里肆意生长的灌木和野草也早已经把那些园丁修剪出来的完美几何图案扭曲地七零八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