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禁卫军就已经在这片森林里执行了戒严。周围方圆两英里的地方都有士兵驻扎,闲杂人等则一律不准入内。在林地的中央一片宽阔的草地上,搭起了一座巨大的金色帐篷,帐篷顶上飘扬着一面白底的旗帜,上面画着一朵英格兰的玫瑰花,正缠在西班牙的石榴树上。
大约下午一点时,王室的车队终于穿过森林,在这座巨大的帐篷前停下。大臣和贵族们早已经到达,并且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爱德华六世国王和罗伯特走下了同一辆马车,国王看上去兴致并不算高昂,在周围低着头用悄悄打量着国王的人看来,这显然是国王对于这桩西班牙联姻并不满意的信号。不过这也并不出人所料,自从婚约谈判开始,西班牙人的各种小动作,让许多英格兰人都觉得对方缺乏诚意。关于这桩婚姻,国内的舆论也褒贬不一,因此国王对今天的仪式缺乏兴致无疑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国王走进帐篷,里面已经摆好了饮料和点心。帐篷里摆放着着与王宫里别无二致的华丽家具,事实上许多家具是从白厅宫和汉普顿宫的库房里一路运来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甚至还有几幅风景画作为装饰,整间帐篷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座真正的宫殿。
玛丽公主坐在跟在国王后面的第二辆马车上,马车的通体都被漆成了石榴红色,而她本人今天也穿上了一件华丽的石榴红宫装。她的一身装扮完全是西班牙式的,连她身上佩戴的首饰,都是她的母亲当年从西班牙宫廷作为嫁妆带来英格兰的。
玛丽公主的这身打扮,让许多人不禁大皱眉头:一位英格兰公主,看上去却更像是西班牙国王的女儿。新教徒们把她看作是西班牙和罗马教皇的代言人,这一身装扮更加剧了他们的恐惧和疑虑,担忧这场婚姻会大涨天主教一方的声势。如今英格兰的宗教冲突虽然被国王暂时压制了下来,但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依旧在涌动,几十年的仇恨,争斗和鲜血留下的伤疤距离彻底愈合依旧遥遥无期,只要一不留神,那伤口就会再次开裂。
而对于大多数天主教徒而言,他们虽然在信仰上跟随罗马,但也并不意味着他们愿意英格兰王国从此以后都按照西班牙和罗马教皇的指挥棒起舞。天主教徒们虽然期待玛丽公主有朝一日成为英格兰的女王,但她的一系列表现和如今的这场婚姻也令他们不得不担心,一旦玛丽公主成为女王,英格兰或许就要沦为西班牙的附庸了。
站在人群头排的加德纳主教的脸色看上去也并不怎么愉快。作为温切斯特的主教,也是这场仪式的东道主,他不得不担起筹备这场他并不认同的婚事的责任。更令他感到如鲠在喉的是,就在三天之后将要在伦敦举行的婚礼上,作为玛丽公主一党的首脑人物和全国地位最高的神职人员之一,他也当仁不让地被赋予了主持婚礼的责任。
加德纳主教虽说是个天主教徒,可作为一个政治家,他还是竭力建议玛丽公主选择一个英格兰人作为自己的丈夫。在他看来,甚至连老态龙钟的红衣主教尤金纳德·珀尔,也强过西班牙王位的继承人,毕竟前者不但是英格兰人,更是金雀花王朝仅存的后裔,与他成婚无疑会大大加强玛丽公主对于王位的宣称。然而玛丽公主却一门心思地要嫁给她信赖的西班牙母亲家的亲戚们,企图将西班牙这个如今欧洲最庞大帝国引为外援,殊不知西班牙人的支持虽然能让玛丽公主大增底气,然而在国王以及国内舆论看来,这已经和投靠西班牙人没有什么区别了。自此之后,人人都会觉得她不过是西班牙人的傀儡而已。而与英格兰的某位大贵族成婚,同样可以让自己一方声势大涨,而一旦情况有变,这位英格兰丈夫提供的支持也比远在天边的西班牙人更有效,除非玛丽公主真的打算引西班牙人来入侵,用西班牙军队来为她打内战。
伊丽莎白公主这几年来一直与自己的姐姐针锋相对,然而今天她的衣着却显得异常素雅,仿佛是在刻意掩盖自己的光芒,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和自己的姐姐别苗头一样。许多单纯的人都赞叹伊丽莎白公主的高尚品格,而那些居于权力金字塔顶端的大人物则在心底里把对伊丽莎白公主的评价又抬高了一档——她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从不会被意气之争冲昏头脑,而这是成为一个高明政治家的必备品格。
和西班牙的联姻看似诱人,然而对于伊丽莎白公主而言,这可是一颗有毒的鱼饵。与玛丽公主不同,伊丽莎白一向以新教公主的面目示人,一旦她与天主教的捍卫者,未来的西班牙国王成婚,那么她之前所聚拢的势力就会土崩瓦解,再也不会有新教徒认为她能代表他们的利益。因此当西班牙试探和伊丽莎白公主联姻的可能性时,伊丽莎白本人立即一口回绝,然而她拒绝的原因却与向外界声称的“不愿意破坏姐姐的幸福”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而仅仅是出于冰冷无情的政治考虑。
两位公主一前一后地走进房间,向国王行了屈膝礼。
国王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坐下。
玛丽公主优雅地提起裙摆,坐在国王左手边的扶手椅上,她看上去容光焕发,然而三十几年的光阴毕竟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的痕迹,那如同爬山虎一样逐渐覆盖眼底的细纹和妆容无法掩盖的暗沉皮肤都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着所有人和玛丽公主自己: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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