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通常走入这间大厅的被告完全不同,护国公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平静,仿佛周围的一切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用一支手拿着帽子,另一只手优雅地插在钮孔里,看上去如同是在一条无人的乡间小路上散步一般。
而跟在他身后,被两个侍卫架进房间的托马斯爵士的境况就大不相同了。与其说进入房间的是托马斯爵士本人,不如说是他的一具躯体罢了。他看上去两眼无神,嘴巴微微张着,而内里的灵魂已经被从躯体当中抽的干干净净了。他的四肢滑稽地耷拉着,让人想起供孩子们当作玩具的橡皮娃娃,毫无疑问这显然是加德纳主教的拷问架留下的后遗症。
观众席上,简·格雷小姐的面纱下传来一声惊恐的抽气声,“上帝啊,他这是怎么了?”她浑身颤抖着转向伊丽莎白公主,即使隔着面纱也能想象出面纱之后她惊恐的表情。
伊丽莎白公主看上去毫无动静,连她脸上的面纱都没有怎么摆动。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她身后的几名贵妇人,已经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得脸色惨白,而她们身边的男伴看上去也都有些深受震撼。
“如果加德纳主教想让某个人开口,那么他最好还是赶紧按照主教的意思招供。”伊丽莎白公主哼了一声,但从她的语气里依旧可以听出一丝强作镇定的感觉。
如同登台的主角似的,在众人的目送下,护国公走上被告席站定。他朝着国王的方向行了一个礼,然后直起腰来,目光扫过坐在法官席上的昔日同僚们,又掠过那一排排坐的满满当当的旁听席,最后定格在对面的加德纳主教身上。
侍卫们架着托马斯爵士,把他放在护国公身旁的一把椅子上,而他也如同一具玩偶一般任人摆弄。
“下面请枢密院特别调查委员会主席,加德纳主教阁下宣读起诉书。”首席大臣说道。
加德纳主教站起身来,先是向国王行礼,又朝着法官们鞠了一躬,甚至还向着听众们弯了弯腰。他看上去满面红光,仿佛是婚礼上迎亲的男傧相一般。
“陛下,诸位大人。”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按照至高无上的国王爱德华六世陛下的命令,枢密院特别调查委员会于二月十日正式成立。经过近三个月紧锣密鼓的调查,我们在三天前将调查结果提供给了枢密院特别法庭。”
“特别调查委员会认为,前任护国公,萨默塞特公爵爱德华西摩;及其兄弟,托马斯西摩爵士,涉嫌叛国罪,谋杀罪,冒犯君主罪等共一百五十六条罪行,应当被剥夺一切爵位,财产,荣誉和公民权利。鉴于他们所犯下的大逆不道的罪行,调查委员会建议判处他们死刑。”
主教展开一卷长长的起诉书,开始向法庭和观众宣读起来。对于加德纳主教来说,作为一名穿袍贵族,他的笔就是他握在手中的利剑,那笔尖看上去被墨水染的漆黑,却比最锋利的刀锋还要危险。
主教用他那有声有色的老辣笔法,将这一桩惊世骇俗的犯罪描绘的有声有色。在主教的笔下,护国公爱德华·西摩,被定义为自上帝创世以来最大的野心家。从护国公的发迹,到获得崇信,统御军队,位居枢密院,他一步步获得了先王陛下的信任,并借用这种信任为自己谋取私利。
然而苏格兰的未遂叛乱之后,先王陛下洞烛其奸,已然看清了此滔天逆贼的真面目。这位野心家为了不被扯下那虚伪的画皮,同时为了谋求摄政的地位,不惜铤而走险,犯下这桩滔天的罪行。
接下来,主教描述了这桩犯罪的具体过程:在护国公的威逼利诱下,先王后凯瑟琳·帕尔在先王陛下的饮食里加入了番木鳖碱,这毒药对先王的神经和脑血管产生了巨大的刺激,并最终导致先王陛下中风。
而在先王陛下去世之后,护国公安排自己的弟弟娶凯瑟琳·帕尔为妻,以此拴住这个秘密的知情人。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托马斯·西摩爵士与先王后的感情很快就彻底破裂(主教很聪明地没有提起破裂的原因),先王后甚至威胁要将这可怕的秘密公之于众。鉴于先王后已然成为了一颗定时炸弹,西摩兄弟便决心先下手为强,彻底让这个秘密随着先王后一起被永远埋葬,然而上帝总是公正的,这一举动反而成为了他们的催命符。
“如今这些罪行的主谋站在这里,他和他的同谋者们不但活着时将受到法律的审判,而在我这样一个神职人员看来,在他们死后也必将受到永恒的上帝的审判。”
“国王是万民之父,弑杀国王,就是杀害了五百六十万臣民的父亲。这样的滔天罪行,应当得到最严厉的惩罚。”主教以此结束了自己的指控,当他坐下时,看上去正如一个著名的剑客,刚刚完成了优雅而致命的一击。
“被告,前任护国公萨默塞特公爵爱德华·西摩阁下,刚才首席调查官已经宣读了调查委员会的调查结果,并对您提出了相应的指控,您对这份起诉书中所包含的指控的内容都完全了解吗?是否有您觉得语焉不详的地方?”
“没有。”护国公终于说出了进入法庭里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仿佛得了风寒,但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对于这些指控,您是否承认呢?”
护国公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第一个反应,他的嘴唇微微翘起,漏出一个包含着不屑和嘲讽之意的微笑。这微笑看上去不过是皮肤的收缩,而皮肤下的肌肉看上去则纹丝不动,也让这笑容看上去有些阴阳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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