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做了决断,眼神就冷了一些。苍葭却恍若未觉,暗示仆人们把菜撤下去,拿手敲了敲桌面。
墙上挂着的钟指针走到了10点。
“督军想今天跟我聊吗?还是明天?”
她的眸光里含着笑,也含了一些沈玉霖看不懂的东西。他忽的心一动,但很快又无影踪。
沈玉霖军旅出身,极为自律。看了看墙上的钟,又看看她依旧泛红的眼眶,淡淡说了句:“明天吧。”
说罢负手要走,却在还未迈出饭厅时听她道:“好,明天晚上八点,督军别爽约。”
她不再叫他玉霖了。沈玉霖离去的背影忽的一顿,却也不过是滞了片刻,很快又挺拔着身姿,扬长而去。
一夜无梦。
欧式大床席梦思,绸缎面的睡袍贴在身上,贴出玲珑曲线,可惜无人观无人赏,这具肉身是个美人,连身姿都婀娜,还不是个冷美人,活色生香的,且有点头脑。
莲子把早餐送到了房里来,以为姨太太会问一句督军,不想她见到送上里的西式早餐便两眼放光。半坐在床上吃的津津有味,等佣人撤下餐盘,又赤足下床,拉开窗帘晒了晒太阳。
顾姨太太从头至尾都没提督军一句。倒是莲子小声提了一句,顾姨太太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来,却说:“跟他们说我要用车。”
沈玉霖并未限制苍葭的自由,何况莲子又是这位姨太太死忠,闻言立刻打电话去门房。
顾渺渺最受宠时,沈宅的下人都喊她夫人。如今就要地位不保,下人们心里难免有些小心思,好在沈玉霖用治军的手段来治家,于是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都只是汇成暗流涌动,表面上依旧对她尊重。
于是门房很快便给苍葭拍了车。这个年代的胭脂水粉比苍葭那个时候齐全。
擦了粉,画了眉,点过腮红,又涂了唇。自己给自己点上一滴小小的眼泪痣,又喷了点香水。她本来就是卷发,这样浓重的打扮应有风尘味道,但她偏偏是纤尘不染的,纯里只带了一点点欲,叫女人看了妒忌。
淡青色的旗袍上秀胭脂色的花,红与绿这种对立的颜色却越发衬托得这张脸出尘而美艳。却还不够,还要在右手的小拇指上戴一粒小小的粉红色钻戒,在阳光下散发出斑斓的光彩。
苍葭这样走出卧室的门,众人见了,都是一怔。
都以为她会伤心,即使不伤心也总要惶恐。呐承想今日竟是这样容光焕发,还有心情出门闲逛。
苍葭才无所谓这些人的小心思。与莲子一前一后出了沈宅的大门,这个年代的鞋也有意思,带一点点跟,走在路上的时候啪嗒啪嗒响。
挺好听的,她想。
苍葭和莲子上了车。今天开车的还是昨天那个司机,只是今天坐车的顾姨太太却已经不是之前的顾姨太太了。
苍葭对着司机笑了一下,吩咐说:“去胭脂。”
登时吓了那司机一脑门子汗。
苍葭见司机只是愣神,并不开车。她人坐在后头,借着车内的后视镜与司机对视。慵懒地撩了撩头发,又说:“如果你不想去,我就自己坐黄包车去了。”
她的声音明明那么淡,却叫司机听出一种悚然的感觉。
司机自然也不敢再这样耗下去,蹬了一脚油门,扬起一路尘烟。
这个坐落在上海繁华地段的独栋商铺,叫做胭脂。
若说它做古意,这胭脂两字的确古雅。但若说它洋派,却也一样能够说得通,无他,这胭脂的牌匾上,旁边还有一行法语的小字,若是直译过来,那小字又叫做红。
红可不就是胭脂,由此也可看出这间铺子的主人的确是个妙人。
这铺子才开张不久,却很火爆。铺子一楼卖胭脂水粉,二楼卖女子成衣。舶来货与国货混卖,从产品到装潢,都无不彰显着店主的品味。
逛店的几乎全是女人,其间混杂着几个陪妻子、小妾或者情人过来的男人,这些人里,若是有谁不小心瞥到了苍葭一眼,难免要多打量一番。
唯有那些女人见了,见顾渺渺装扮,心里就对她的身份猜到了七八分。上海滩的那些名媛多喜欢穿洋装,那些太太奶奶们虽说也穿旗袍,却也不是这种穿法。
女子烟视媚行,顾盼生辉,有伶俐的店员上来问她可需要什么,她却不答,径直上了二楼。
“这件Chanel的成衣是我亲自从法国带回来的,您看它的手工与剪裁,当然,最出众的要属它的设计……”
那是聂菀菀,她此时正向买主介绍着一套洋装,那洋装穿在假的塑料模特身上,颈间还缀了珍珠,有一种优雅的漂亮。
聂菀菀身上的洋装其实更好看,她人生的白,香槟色的长裙穿在身上,领口和裙摆都有精致的蕾丝花边。那剪裁并不累赘,透出一种利落的精致,外头是一件淡绿色的斗篷外套,应是缎子的,令她有一种高贵的优雅。
聂菀菀显然也看到了她,像是说好了一般,她们今天都穿绿色。
显然这一单生意快要成了,聂菀菀不知道低声与那妇人说了两句什么,之后便撇了她往苍葭这边走来。
苍葭不想站着,既是因为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不太优雅,也是因为她懒。
于是她见到聂菀菀的第一句话是:“换个地方说话。”
聂菀菀没想到这个做人姨太太的女人这样有气度,心里略有些不喜,觉得自己是犯不着跟这种人多话的,但她惯要脸面,也不想被人在这种事上拿着把柄,于是微微颔首,说了句跟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