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箭雨早就停了,沈武带兵呼啸着冲了过来,看到唐蒲离正甩着剑上的血迹。
“其实你不必亲自动手的,我来就行,毕竟这三日你透露给我的藏军情报属实,圣上不怀疑你的忠心了。”沈武拧了拧眉头,“可你为何突然……”
唐蒲离从战乱的那一天起就同所有叛臣一般人间蒸发了,与他有过合作或利益交换的朝臣都对他的去向缄口不言,闭门不出,霎时间整个朝堂瘫痪了七成,邱水一个人奔走在最前线,愁得他一边掉头发一边骂唐蒲离权势滔天。
毕竟若是唐蒲离倒戈,与他相关的势力都会摇摆起来,到时候个个都揭竿而起,你招兵我买马,这边再通个外戚宦官,争相分一杯羹,齐氏天下就是真的气数尽了。
可在所有人、甚至包括祁子英都以为他已经叛国之时,一封封指明藏军地的密报又让他的身份峰回路转。当时邱水收到信的时候,整个人都恍惚了,一晚上一晚上地做噩梦。
说实话,沈武仍然不怎么相信他,他切祁子英脑袋跟切菜一样,谁知道哪天自己的脑袋会不会也被他切了。但陛下却很明白,他听到齐安顺利离京的时候便笃定,唐蒲离不会再改变选择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谨慎到最后一刻才权衡利弊作出决定,但一旦看准了,他将会倾其所有助其成事。齐安太小,他还需要有人帮衬,唐蒲离是最好的人选。所以朕一直在赌,赌老六的资质,赌齐氏的气运,所幸,朕赌赢了。
沈武想,老皇帝应该是指突然让六皇子跟着唐蒲离和司南离宫的决定。
“罢了。”沈武选择相信皇帝的判断,扬起战袍策马回身,“多亏你诱他发出信号弹,大部分藏兵很快会集中到此处,你也快些离开吧。”
“好。”
唐蒲离向他一礼,目送着沈武的身影离开,视线又落到自己的脚边。
祁子英死不瞑目的头颅停在那里,面纱终于落下了,他也得以时隔多年以来第一次仔细端详旧友的容貌。是的,五官是熟悉的,上面的疤痕却又是陌生的,将他熟悉的脸孔生生扭曲成了另一个。
掌心的血迹昭示着,他亲手杀了他的好朋友。
唐蒲离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疲惫却宛如汹涌潮浪一样在此刻席卷而来,拍打着他空空荡荡的躯壳,蚕食着他已经麻木的情感。
“大人,据线报,袁望喜已经带着六皇子安全离京了,大约不日便能与司公子汇合。”初一落在他身边低声道。
“他现在在哪里?”
“……”初一顿了顿,才意识到他问的是谁,“司公子的话,应该快到蜀中了,他们应当会在那里停歇一阵。”
唐蒲离用力地将剑收回鞘中,剑鞘与剑柄碰撞着,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吓得初一往后瑟缩了两步。
“快烦死了,一天天的都没个清净。”他咬着牙阴阴|道,“给我尽快收拾京中的残局,一个月之内见不到他,你就给我提头来见吧。”
“……”这不讲道理啊!收拾残局的又不是他们,而是大人您啊!
-
清算朝中叛臣花去了十天的时间,等到京畿的藏兵被彻底剿灭干净,唐蒲离就将处理到一半的朝堂扔给了邱水,也不管他在那边着急上火地骂娘,头也不回地就随大军一同北上。
老皇帝的时间已经肉眼可见地不多了,临行前,他将唐蒲离叫到床边,颁布了一道圣旨,并令他将旨意一同带去漠北,在将士面前宣读。
于是在司南还因为人头而惊讶的时候,冷不丁瞅见唐蒲离展开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盛易、盛鹰有功于朝廷,却苦于佞臣贼子,身负冤仇多年不得解。朕心感愧疚,特此赦盛氏之罪,一并封赏。”唐蒲离读到一半,看着明显发愣的司南,便停下来轻声提示道,“请盛公子快些领赏。”
“啊……啊。”司南这才反应过来,单膝跪在地上,听他继续念道。
“盛鹰之子,从军十数年,不骄不躁,忠心为国,护驾有功,攘凶除奸,特封攘安候,望能在朕身后扶持朝政,平定叛乱,匡扶齐氏,震我天下!钦此——”
司南接过圣旨的时候,双腿都还是软的。可还没等他站稳,面前的唐蒲离便拄着拐杖,慢慢跪在了地上。
“臣唐蒲离——见过侯爷。”
他身后百人士卒在风沙中一并跪下,齐齐朗声道,“末将见过侯爷!”
男人粗壮的声音如雷贯耳,冲破风沙,直贯云霄,袁望喜本是急急赶来救援,被这浩大的声势吓得差点翻下了马。
“不、不是、这……”司南哪里见过这阵仗,浑身都僵硬了。
封侯是无上的荣耀,先帝与开祖皇帝曾封过异姓诸侯王,可老皇帝即位数十年来,他这还是第一个封侯的。可关键是,他除了绞尽脑汁想办法护送陛下离宫之外,也没挣什么军功啊。
“小南哥……你是不是发达了。”袁望喜也看懵了,小声道,“是不是该让他们先起啊?”
“对对对,先、先起吧。”司南也不会说话,先上前去把唐蒲离扶了起来,对方因为消瘦而突起的手腕硌得他手心疼,心也疼。
“谢侯爷。”唐蒲离看着他的时候一点也没有笑,正儿八经的模样让司南恍惚觉得自己是在跟古板的邱水讲话,变扭得浑身不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