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安垂着眼,看着手心里沾了血的哨子。
“齐安,你不要她的命了吗!”齐景掐着知云的脖子气急败坏道。
“要,但有些事情,总比人命更重要。”齐安从屋瓦的阴影中慢慢抬起眼,看到了脸色惨白的知云,知云却绝望地合上了眼。
手指一紧,白瓷哨子在掌中四分五裂,尖锐的边缘划破了掌心,刺得他生疼。
年幼的孩子还是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选择,一直隐忍的情绪在知云拒绝与他对视的时候崩溃了,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跌落。
他该救她的,但她的性命和整个天下相比,简直是轻如鸿毛。
“你!你!”眼看着局面逐渐收不了场,齐景气得脸红脖子粗,举起大刀怒斥道,“你个疯子!我现在就杀了她!”
齐安再也看不下去,他攥着哨子的碎片,用力地闭起了眼睛。
想象中的惨叫声传来之前,却是一道破空声擦着耳边划过,随即尖叫声才姗姗来迟。
齐安怔怔地睁开眼,发现一柄利剑击刺穿了齐景的脑门,鲜血淋漓地从他的脸上流下来,惊坏了一旁的明妃,而齐景却永远地保持着举刀要砍的姿势,重重地向前倒下,沿着台阶滚到了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石板地上。
他认得那剑,或者说,都认得那剑柄——并不是普通的铁质剑柄,而是用木头包裹成了圆形,上面简单地雕刻了一些花纹,就好像……拐杖头一样。
二人回首,朝着剑刺来的方向看去,唐蒲离朝他们露出一个惯有的温和的笑容。
“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二位了。”
说这话的不是他,而是他身旁驱马缓缓走来的蒙面男人。男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可隐约从面罩的边缘仍然能看到火焰烧伤的疤痕,嗓音也是被烟熏哑了的难听。
——祁子英。
唐蒲离选择了祁子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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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依然在向西行驶着。
唐古坐在司南与沈奇的对面,递上了一副卷轴。
“这……”司南小心翼翼地展开,见竟然是一副女子的画像。
“这是蒲离的母亲。”唐古解释道。
画上的女子正在一片花丛中温婉地笑着,微微下垂的眼角看上去柔和极了,简直与唐蒲离微笑着的神态如出一辙!
“你再看这幅。”唐古又递上了一副卷轴。
司南依言展开,见是一个粗犷的男人,头发卷曲,长鼻深目,身材魁梧,凭借司南这么多年在边疆作战的经验,他一眼便认出这是藩帕人。
“这是先任藩帕的首领,叫格骑,”唐古又道,“你比较一下这两个人。”
司南一怔,将两个人放在一起细细品了品,发现除开卷发和长鼻这两个明显的鞑|子特征,这个温婉女子的五官竟然有五成像这个粗犷的男人。
这本该是一件很违和的事情,但男人的五官放到女人的脸上,适当缩小了一些,竟然立刻变得柔和起来。
“这是她的父亲。”唐古下了定论,“格骑当时娶了一个中原女子,生下了蒲离的娘,她长得极其像中原人,我娶她的时候都没有察觉到。”
“什么!”沈奇惊叹道,“那唐蒲离岂不是也有四分之一的藩帕血统?!”
“他……他知道这件事吗?”司南有点发懵。
“他知道。”唐古肯定道,“他娘就是藩帕派来的细作,蒲离小的时候,她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教他藩帕语、藩帕的香料和食物,直到蒲离十二岁我才发现,将她休了。”
“难怪……”司南回想起在云城踩|踏|事|故的那天,唐蒲离问他那是不是藩帕语,可细细想来便很奇怪,他从小在京城长大,是怎么能认得出来从不应该听过的语言?
“我只有蒲离一个孩子,因此我对他极其严格,他很不喜欢我。相反,他很依赖他的娘亲,”唐古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报复我赶走了他母亲,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用他母亲教给他的方法制作藩帕熏香,熏染衣裳。”
“哦,怪不得他身上的熏香我从未闻到过,之前问他制法都被糊弄过去了。”沈奇恍然地拍了拍大腿。
“小沈公子还问他熏香之事?他没把你怎么样吧?”唐古奇道,
“京城里老多姑娘都喜欢那味儿,我不是问了调香方法好去逗她们玩儿么,”沈奇挠挠脑袋,“这怎么了吗?”
“母亲一直是他禁忌的话题,上次我有意提及,他便离家出走,一声不吭地就去考科举,就是为了与我置气。”唐古忿忿地蹙了蹙眉头,这份气似乎时至今日都没能消下去。
“唐大人为官……不是因为祁子英之死,想要替他复仇吗?”司南怔了怔,问道。
“这是他告诉你的原因吧?”唐古捋了捋胡须,“确实,这是动机之一,但我认为最重要的原因应该是他娘。”他顿了顿,无奈道,“我和杨老先生在发觉四皇子党的阴谋之后,便知朝廷必定不安,才不想让他入官场。可他娘一直希望他做官。”
“那天争吵之时,我让他扔掉他娘留下来的所有东西,他不愿意,不仅不扔,还说要永远记着。我想……这应该是他为官最大的原因。”
司南慢慢地蜷缩起手指,心也一点点被揪了起来。
说不期待唐蒲离站在他这一边是不可能的,可若是那一边不仅有他多年未见的好友,还有他思念已久的母亲……司南合了合眸子,觉得胸前的伤口似乎又因马车的震动而崩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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