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咧。”那千户笑了笑。指挥着人装了车, 又冲他拱手告辞。
这是第三批要运走的棉被了。他们运气好, 无需出城,只需要拖去南城就成。
南城那边流民安置所每户一两床棉被。除此外便是南城的居民们,也以户计。他们拖来的这一车队的棉被,大抵能覆盖南城的小半人家。
估摸还要跑几趟。
千户搓了搓手,快步跑到流民安置所门口:“蒯郎君,来领被子了!”
不一会儿,一个工匠走出来:“蒯郎君在南城,辛苦老爷,就放在门口让流民们自个儿领吧。”
“也行。”千户挥了挥手,卸下了两车棉被,又带人转道往南城的坊市去。
流民们从房中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地上两大堆棉被,小心翼翼地问那工匠:“我们自己拿?”
“每家一床啊。”那工匠说,“家里人多就再拿一床。你们自己拿着,回头衙门老爷会来查看数量。”
他说完就急匆匆地往正厅走。今日他们在搭建正厅和后罩房的火炕内部结构,忙得很了。流民们看着那些湖蓝的棉被,又互相看了看,好一会儿才有人说:“都排成队,我来发?”
说话那人在身上擦了擦手,想了想,又去握了一把雪搓手:“我手干净了,不会给你们弄脏的。”
“哎、哎!好!”
流民们排做一排,等着领自己的新棉被。
那发被子的人连忙扯开束着被子的麻绳,那一团被子就蓬松松的散落开来。
“哎——”
前排的流民赶紧去救被子。一抱住棉被,他们便愣住了。
那棉被比他们摸过的所有被子都要软,面上罩着的棉布格外细,便是那大户人家用的细棉布,都没见过这般细的。
又细又软,就像……就像……对了!像猫老爷铺子里的那个沙发一样。
它们一样的绵软,拿在手中又沉甸甸的,极有分量。盖在身上,一定能过一个很暖和的冬天。
……
顾长安的五进大院落在东边的福源坊,那里贯来聚居着杭州府内的高门大户们。
此时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人老爷们,都开了个角门,又在角门边上放了个炉子,以供往来之人能有口热水喝。
马仪亲自站在那五进大院的门口,他手中拿着一本冲忙写就的户籍册,正在挨个核对。
他们陛下给顾郎君这院子确实很大,但再大也就是个院子,放不下那许许多多的苦命人。是以,他们只能从中选出最苦难的那些,让他们暂时入住,以求好好度过这个冬天。
具体人选则是白七划定的。
狴犴一双眼,能看透人士善恶。白七不想伸手帮人还帮出仇来,因此能进入院中过冬的,唯有那些善良勤劳的苦命人。
便是住进去了,也并非万事大吉。
这样的寒冷日子不知道要过上多久,所以他们需要用劳动力来换取自己每天的食物。或是帮忙扫雪、或是帮忙抹火炕的土床,亦或者也代替衙役去送衣送粮。
马仪核对了半天,叹了口气:“便是再来这一千多的人,这日子还是……”
他说不下去,就又叹了口气。
白七连眼皮都没抬:“这样大的天灾,想救所有人根本不可能。你良心好,就能尽力保一部分人。你要是没什么良心,睁只眼闭只眼,等到春天,也就没什么事了。你说这天下有多少没良心的父母官?”
他这话直白得很,听得马仪浑身都开始羞怕的烧灼。他压下心中的尴尬,又问那老虎精:“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吗?大禹尚能治水,我们如今便不能抗寒吗?”
“可以啊。”白七漫不经心地说,“解放生产力,让妇女走出家庭,让社会拥有更多的物资,再刺激民间的科技发展。”
蓝眼睛瞥向马仪,而后又笑了:“你看,道理你都知道。一桩桩一件件事压下来,你最清楚人群里那一半的人口意味着什么。可没人推你,你就止步不前。你不懦弱,你只是不敢。”
他说完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都在门口堆着什么劲?都不冷啊?都进去,今天休息好了,明天马知府就有事要你们办了。”
白七这话也算是台阶。马仪匆匆对他拱拱手,就抓着户籍册与人一同进了院子。
被他接来的这几百户苦劳人都只有一些薄田,此时田地也被雪埋了,房子也被大雪压塌,便是接来了,人都还有些怔楞。
只是见那白发郎君甩了甩手要走,茫然的一群人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们凝视着那个背影,鼓足了半辈子的勇气,才挤出一个声来:“老虎老爷——”
“老虎老爷,谢谢你!”
白七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
明明浑身都冻得皮开肉绽,却还有力气冲着他大喊道谢。
他想说,是长安见不得苦难,他才会出手相帮。
还想说,人生本就困苦,这一难过了,还有下一难。老天爷懒得和善心人讲道理。
可是听着那些此起彼伏的“老虎老爷”,他心中却生出了一些沉甸甸的情感。
蓝眼睛眨了眨,白发的少年人露了个笑,冲那些衣衫褴褛的苦命人挥了挥手,又转身走了。
雪花纷纷扬扬,不一会儿,就连背影都看不清了。
白雪落在地上,掩盖了踩黑的泥浆与远去的脚印。鹅毛般的大雪到了夜间逐渐变小,待到日出,终于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