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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页
    青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
    元簪笔声音都在颤抖,“兄长。”
    元簪缨放下书,朝他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他笑容如初,只是当年被他带回去的孩子,目光早就既不恐惧,也不清澈了。
    元簪笔闭上眼,好像害怕眼泪掉下来。
    元簪缨站起来,长长的衣袍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来床边,伸手想要掀开帘子。
    元簪笔倏地醒悟一般,一把按住了元簪缨的手。
    元簪缨似乎有点疑惑,眼中茫然之色不加掩饰,“怎么了?”他叫元簪笔,“元二公子。”
    乔郁阴阳怪气时叫他元大人,满心欢喜时叫他元璧,皇帝叫他元卿,其他人要么叫他元将军,要么叫他元小大人——这个小,仅仅相较于他的父亲元璁景,而非他的兄长元簪缨。
    只有元簪缨会带那么点开玩笑地,但没有任何恶意地叫他一声,“元二公子。”
    元簪笔道:“我……”
    他声音哑得吓人。
    元簪缨任由元簪笔抓着他的手,他的手骨肉匀称,漂亮修长,抓着像握住了一块温软的玉,手还是温热的,偏偏元簪笔一个活人掌心冰冷,比死人也不逞多让。
    “嗯?”
    元簪笔深吸一口气,道:“我,我无颜面对兄长。”
    元簪缨眨了眨眼,这个动作很孩子气,但由他做起来,不仅不幼稚,反而令人觉得如沐春风。
    元簪缨坐在床边,却也没有撩开帐子,而是依照元簪笔的意思同他隔帘说话。“为何无颜面对我?”
    为何无颜面对呢?
    他年纪轻轻已身居要职,深得皇帝信任,几次立下大功,如今显贵非常,怎么都不算辱没门楣,怎么都不算辜负元簪缨的教诲,为何无颜相见?
    元簪笔艰难道:“我做错了事。”
    他头疼,疼得厉害。
    因为太疼了,他甚至不明白元簪缨出现在自己面前有什么不对。
    元簪缨声音轻得像是柳枝拂过水面,“元二公子做了什么错事?”
    元簪笔喃喃道:“我辜负了兄长的教诲,兄长从来都教我如何做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我德行有愧,实在担不得君子二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构陷无所不作,所做之事罄竹难书,却仍装得光风霁月,还要与我生平最最难以忍受之人……”于他兄长之死推波助澜者,虚与委蛇把酒言欢,“我……”他每说一句话,脸色就白上一些,手指也愈发冰凉了下去,“我对不住乔大人……对不住乔郁。”
    宁佑十年,元簪笔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人。
    乔府一日之间衰败,触目所及之处皆是血色,耳中所听尽是哀嚎。
    地上有拖行的长长血迹,死的人被拽到外面,是个年轻的女人,指甲缝里有灰,有泥,更多的是她自己的血。一个月前她还是个漂亮的女孩,会对着所有人笑,眼睛尤其有灵气,笑得时候眼睛眯起,比她端来的桂花糕还甜。
    宁佑党人之首乃是元簪缨,乔诣受元簪缨邀请,同他一道。
    抄家的是元簪缨的父亲,乔诣的老师。
    元簪笔知道消息,日夜兼程,却终究是晚了一刻。
    他总想,要是他知道的再早些,要是马跑得再快些,要是他没有身体不适,要是他再拼命些,是不是乔家就不会出事?
    没有人知道答案。
    更不会有人知道,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亲眼看见的一个家族覆灭,持刀人还是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何感受。
    他能提前知道消息,却救不了乔郁。
    他救出了乔郁,但没法护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活命折辱自身。
    现在乔郁不需要他护了,于是他便为了达成目的,骗了他一次又一次,也利用他了一次又一次。
    乔郁常说自己是元簪笔的夫人,他大概也觉得元簪笔待他如同待自己的夫人。
    有人会这样对自己的夫人吗?
    元簪缨轻轻地将他的手拢在双手之间,道:“粗糙了不少。”他好像没听见元簪笔的自责言辞。
    元簪笔低下头,好像想把手抽出来,可不知怎么的没有动,只说:“我对不住兄长。”
    元簪缨便笑,“元二公子怎么对不住这个,对不住那个的。”
    元簪笔苦笑,“许是亏心事做的太多。”
    元簪缨正色道:“何为亏心事?”
    元簪笔这时的回答含糊了好些,道:“如我所做的那般。”
    认识元簪笔的人都说他性格冷淡,先前乔郁知道内情,也惊讶于元簪笔在事情败露之后表现得冠冕堂皇。
    他就该是玩弄权术之人。
    他不应有一点犹豫,不应有一点后悔。
    可他确实后悔了。
    只是这样的后悔,并不会妨碍他做任何事情。
    元簪笔或许觉得靠着面对兄长太不尊重,纵然头疼欲裂,还是直起身来,跪坐在元簪缨对面。
    倘不是还隔着一层帘子,两人看起来与昔日居然无甚差别。
    元簪缨何其聪明,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元簪笔的话外之意,道:“既然心中有愧,那为何要做?”
    元簪笔张口欲言,偏偏却无言以对。
    元簪缨应当知道他为何这样做。
    可元簪缨会理解他吗?
    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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