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了他后,沈折雪灭了灯,放轻步子离去。
可他夜里睡不着,胸中烦闷得很,便拿上一壶酒,爬上屋顶去吹风。
沈折雪对温度实在太不敏锐,一身薄衣也不觉得冷,喝下去的酒反倒烧得肺腑滚烫。
他有点迷上了这个世界酿的酒。
从前他家里两个老头儿都是爱茶爱酒的人,在他成年后就经常叫他一起来喝,所以沈折雪会品茶,也好酒,喜欢带点酒味的食物。
在莫回头安定下来后,沈折雪便不时会坐到屋顶上,饮这几口美酒。
今夜月色撩人,酒是陈年佳酿,喝到嘴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是头一次与人谈起过往,即便是当成故事来讲,也难免有些触动。
正想的出神,隔壁屋顶忽而传来一段弦音。
其声清幽明净,颇衬这月夜。
弦音落后,则是吆喝似的一声,“兄弟,你那酒分我一坛如何?”
沈折雪循声望去,不经挑起眉。
之前倒是没发现,他住的这间屋子的屋顶,与隔壁住户的屋顶挨得这么近。
隔壁屋顶盘腿坐了个男子,正将手里的空酒坛子颠倒过来给他看,“我的刚巧喝完,你还有好多呢,独喝闷酒多寂寞,分我一坛怎样?”
沈折雪就将酒坛扔了过去,对方抬手接过,顺势就仰头来喝。
这人胡子拉碴,看不出年纪,身上是布衣短打,胳膊肘那块还缝着补丁。
但他怀里居然抱着把华美的琵琶,方才那弦音就是这琵琶声。
“好酒啊!邻居,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
“是,刚来不久。”
沈折雪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邻居,他还记得之前和岁管家闲聊时,就有说到莫回头的隔壁住着个剑修。
他们两家邻里间关系很不错,莫回头请剑修吃过好几次饭,每年冬天这人也会送些柴火来。
剑修虽说是剑修,但修为和沈折雪半斤八两。
岁叔听其他邻居传言,说这剑修是修炼时走火入魔,把身体给修废了,于是干脆弃道归俗,现在在做给人跑商押货的活计。
一跑跑半年,一歇也歇半年,平日里也碰不上几次面。
剑修大抵也没有颜面用以前的名字,入城时随口起了个诨名,叫“周二”。
彼时沈折雪还吐槽,真是似曾相识的起名方式啊。
剑修周二咕嘟咕嘟喝了酒,信手拨起怀里的琵琶。
沈折雪听不出曲调,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汉子人虽长得糙,琵琶弹的真是不错。
只是……
如果弹琵琶时身后没有飘着那几团鬼魂,这曲子应该更加动听。
修真人其实不怎么会招鬼,因他们灵气阳气旺盛,鬼魂对这类气息比较讨厌,会刻意回避。
可诸如沈折雪、周二这种落魄修者,身上灵息不足,体质还异于凡人,在夜里易滋生阴气,引来一些游魂野鬼。
不过跟着周二的这几团鬼实在是太弱了,估摸着也是鬼中战五渣,实在起不了什么威胁。
婉转弦音未尽,周二突然看向对沈折雪身后,“嘿!”
沈折雪顿时脊背一凉,下意识就要捏诀抵御。
周二吹了声口哨:“哎呀,小时渊,你居然也会爬房顶,你居然还能上房顶,这真是奇了。”
沈折雪回头,见时渊正吊着半边身子在外边。
他腿没力,上房要人从旁辅助,这打辅助的便是厨娘暮娘子,暮娘人形生的瘦弱,趴在房沿吭哧吭哧想把时渊拉上来。
“小祖宗啊!”沈折雪跟着哎呦一声,扔了酒就去扶他,“你上来干什么?”
时渊握住沈折雪的手,跌坐在屋脊上,示意暮娘子可以回去休息。
暮娘子不肯,一撩裙子在边上坐了。
时渊坐稳了,抬眼时眸底融着月色,轻声道:“梦到师尊了,暮娘说你在这里。”
“哈?师尊——”
周二听罢突然把头埋在酒坛子,似是在笑:“真给你用水镜找到了啊?送上门来收徒的师父?哈哈哈哈……”
沈折雪用大氅给时渊裹严实,忍不住瞪了那笑得不成样子的周二一眼。
时渊的脸颊不经意间蹭到沈折雪的手侧,他面上生热,扭头看向周二,道:“周大哥,数月不见,你可安好?”
“好,好的很!”周二灌了口酒,高声笑道:“不能再好了!含山那帮子混蛋,飞扬跋扈给谁看,老子运货走的是官道,大道朝天,凭什么给他们让路?”
他仿佛已经醉了,说话颠三倒四,不着前后,又抬脚踢开酒坛子,将那琵琶往怀里拢了拢,五指翻飞拨起了弦,是一支新曲。
前半调铿锵急促,如金石掷地,后半曲悠长似叹息,淙淙如泣如诉。
他身后浮动的鬼魂飘飘忽忽,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那个……”
等到周二弹完,沈折雪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你身后这些鬼,真的没关系么?”
周二不在意地摇手,他身后鬼团猛地挤在了一起,像是变成了个巨大的发面馒头。
大面团子抖了几抖后,突然向四面八方溃散而去。
沈折雪还当周二用了道术,片刻后,在之前鬼团的位置,渐渐亮起几点青光,一团新的鬼魂慢慢浮现。
这团鬼的体积看起来还没刚才那团一半大,但依这架势,估计是这片的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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