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存又摇了摇头, 很轻,像在蹭骆明翰的肩膀。
骆明翰被他的小动作弄得无所适从, 只会拥着他,反复吻着他的耳朵:“你是不是要心疼死我?”
他有什么好心疼的?缪存想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 虽然他是施暴者, 但身上却都是血, 骆明翰是被他吓到了吧。开口时声音沙哑:“不是我的血,我不疼。”怕骆明翰不信,认真而轻地说:“真的。”
只是那种冰冷的绝望反复侵袭着他,暴力的肾上腺素退却, 留下的是无尽的颤栗。他打了缪建成,那笔钱,是不是更拿不回来了?
但那是小姨父的手术前,小姨一家的救命钱。
骆明翰是跟派出所所长一块儿过来的,关映涛找的人。趁骆明翰安抚人的空档, 所长把办事民警拉到一旁:“什么情况?”
“儿子打老子,老子还手,家暴互殴。”
“喝酒了吗?”
“挨打的喝酒了, 在旁边三院急诊室包扎呢。”
“笔录做好了?有目击证人吗?”所长的目光停在缪存身上,继而移向骆明翰。
“有, 受害人他老婆和小儿子, 还有几个邻居。”办事民警心里有数, 压低声音说:“受害人是不想就这么算了,还在等伤情鉴定,想告,但其实现场证词都证明他有还手,小孩儿身上也有伤,妥妥儿的互殴,加上还是家庭纠纷,教育教育调解调解,没事儿。”
所长没说话,挥了挥手。
骆明翰牵住缪存那只都是血污的手:“去洗一洗好不好?”
其实民警也有想带他去做简单的清理和包扎,但缪存那时候如同行尸走肉,问什么答什么,多余的行为能力似乎完全丧失,他也没想到过找骆明翰,只是做完笔录后,民警问:“有没有什么朋友,或者信任的人?既然家里闹成了这样,最好还是先去朋友家冷静冷静。”
缪存下意识地吐出一串电话号码,他甚至都没想起这是谁的。
骆明翰站起身,跟旁边的所长简单打了声招呼,只不过数秒的功夫,一回头,发现缪存也跟着站起了,就在他身后两步之遥。
那模样,像是小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大人。
干派出所的天天跟这些纠纷打交道,敬业也油滑,一眼就能看穿情况,推谢了骆明翰递过来的烟,不当回事地笑笑:“别担心,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你先把人带回去,这种情况一般就是不予立案,后面有新进展再说。”
骆明翰了然,在所长肩上拍了拍:“辛苦。”
寒暄完,他回到缪存身边,很轻地问:“先在这里洗一洗,还是回家?”
“脏。”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骆明翰听懂了。他带缪存去洗手间,水龙头拧最大,哗哗的水流下,凝成血块的血重新化开,在白色的陶瓷洗脸盆里晕成粉色的一团。
这还是三月份,春寒料峭着,又是凌晨,缪存仔仔细细地冲了五分钟,从指缝、甲缝到指纹掌纹,擦洗得几乎快破了皮。骆明翰抽了两张纸候着,待他洗净,将他的手包住,轻柔地压了压,汲走多余的水分,最后牵住。他的手很大,拢起时,可以将缪存的手完全盖住。
太像对待小朋友了,缪存莫名勾了勾唇,觉得他的手很暖。
车里热风开到最大,很快将空间吹暖。缪存卷着他衣服蜷在副座,疲倦地问:“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跟谁打架?”
“跟谁?”
“我爸。”
骆明翰确实讶异了一下,但没有觉得很意外。他早就猜到了缪存的家庭关系应该很糟糕,“这么多血,都是他的?”
“嗯,我厉害吗?”
骆明翰忍不住笑了一声:“在这种事上夸你,是不是在助长你的不良气焰?”他斜了缪存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知道你打架厉害,刚认识就知道了,所以你看,我都不敢惹你。”
前面就是绕城快速入口,缪存忽然改变主意:“陪我去趟医院吧。”
“不舒服?”骆明翰瞬时紧张起来:“我听那个民警说,你爸有对你还手?”
“不是他,是我弟弟和后妈。”缪存平静地说:“我去看看他。”
骆明翰以为他心里愧疚,已经开始盘算着到了现场如何帮他化解局面了,结果缪存说:“怕他死了我没在现场。”
骆明翰:“……”
缪存终于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清清冷冷的,不带情绪地说:“我去赔罪。”
医院在派出所附近,骆明翰又给绕回去了。到了急诊厅,正看到李丽萍拿着单子风风火火地自走廊上穿过,她仪容惨淡,簪子挽起的发包几乎就快散了,脚上趿拉的是大棉拖,长棉袄没拉拉链,随着她的跑动而飞起来,整个人看上去落魄又疯癫。
一打眼碰到缪存,脚步硬生生止住。
这是骆明翰第一次见到缪存的家人,这个妇人跟他长得没有半分想象,想必应该是他的后母。但她的神情体态都粗鄙市侩,难以想象她是如何能教育出缪存这样宠辱不惊、清冷清澈的性格的。
“你个小畜生——”李丽萍百感交集咬牙切齿,却不敢上前一步。
“阿姨,我是危险暴力分子,不保证不会当街犯病打人的。”缪存淡淡地说。
“你、你少吓唬我!你个没有良心丧尽天良的狗畜生!”李丽萍啐了一口,音量一点儿也没收着,恨不得全医院都来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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