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存笑了笑,安慰她时还是有种不熟练的笨拙:“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好好准备中考,考好了,可以问我要一个礼物。”
他本来考虑过让小姨父来这里做手术,但这儿的号真的太难排了,何况来这儿做手术就要给小姨租就近的房子,要帮她熟悉适应城市里的交通和生活,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对于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来说,会加剧那种惶惶然的心理负担。缪存自己都过得很凑合,实在没有这个自信能照顾好小姨他们。
他完全没想过能找骆明翰帮忙,也没想过找骆远鹤。
理财到期前一天正是周末,缪存下了课直奔城西那栋犄角巷尾的小破楼。
李丽萍最擅长阴阳怪气:“哎呀,打从存存懂事起,我就没见他这么积极回家过。”
缪建成也没什么好脸色:“知道的说我是你老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讨债的!”
缪存习惯了他们的阴晴不定夹枪带棒,心里一点波动也没有。他一直记得赎回日期,只要一过十二点,他会盯着缪建成在手机上操作。
缪聪今天倒是很能沉得住气,吃完晚饭,把碗筷一放便上楼写作业去了,临走前不忘挖苦一通缪存:“哥,你真有钱,你那个男朋友没少给你吧?”
缪建成把缪存的性向当做家丑,缪聪从不敢在外面乱说,因此在家里便要变本加厉地说个痛快。他知道缪建成对缪存的父子情很复杂,每周回来时就会故意聊些恶心人的话题,只让缪建成认定了缪存是个没有人伦道德的冷血小变态。
倒不是他对缪存真的那么忌惮,而是李丽萍私底下探明了,缪建成自己偷偷藏着一大额存单呢,有快百万,重要的是另一个房本。缪家老太太是个重男轻女到没救了的,之所以把这些都提前给了缪建成,就是怕自己俩女儿惦记。母子俩骨子里的精明一脉相承,缪建成平时看着被李丽萍管得死死的,其实一直牢记李丽萍年轻时是个“洗头妹”,所谓“婊子无情”,哪怕生儿育女了,也得防着。
为此,缪聪和李丽萍都拼了命地拍他马屁,离间他和缪存的关系,这样便能顺理成章地继承一切了。
缪建成果然斜了他一眼:“我听缪聪说,你男朋友跟你学校里的老师是双胞胎?”
“不关你的事。”
缪建成过来人似的口吻:“你谈恋爱倒不要紧,就怕哪天学校里的人看到了,以为你那个老师跟你搞师生恋。”他有些嫌恶心地呸了一口。
缪聪拱完了火,从楼梯上探出半个身子装清高:“我写试卷啊,都别来烦我。”
快到十二点时,都洗漱好了,缪存很淡定,穿着睡衣径自看书,堂前八仙桌上灯光暗淡,李丽萍也没睡,待在旁边刷短视频,开着外放,时不时笑出开水壶烧开似的一阵。
座钟敲出铛铛铛的声响,缪存把手中薄书倒扣,“转账。”
缪建成装腔作势地叹了一口,划开APP,惊奇地瞪大眼睛:“嘶——我钱呢?”
缪存怔了一下,眯眼道:“你什么意思?”
“哎我是买的招行的啊,”缪建成摸了把脑袋,“二十万,对吧?”他问李丽萍。
李丽萍眼睛觑向别处,“你别问我,你自己管得钱,我哪里知道?”
他们演技一个比一个的拙劣,缪存明白过来,缪建成是故意跟他装相。
钱,早就被他们转移了。
他一声未吭,只是站起了身,虽然身形单薄,但白炽灯照着他,自上而下给坐着的缪建成笼罩下一座山似的阴影。
李丽萍心里一慌,但仍保持镇定地提醒缪建成:“你先别急,打银行电话问问,看看你操作记录不就得了?”
缪建成也被缪存弄得有点怵:“你、你站起来干什么?坐下坐下,不就是二十万吗?”
点进操作记录时的手有点抖。
“我看看,三月五号……提前赎回。”他看了眼李丽萍,“你干的?”
“神经病,”李丽萍嘟囔了一声,“我没事提前赎你理财干什么,六百块利息呢!”她觑着缪存,咳嗽一声,话里有话地说:“三月五号,不就是正月初十吗?哎?”她稀奇地问:“存存,那天不是你刚好回来吗?”
缪存攥紧了那一册图书馆借出的薄书:“你想说什么?”
一直宣称要写作业的缪聪听到动静,打开门自楼上嚎了一嗓子:“我那天看到哥拿了爸的手机了,不知道拿去干什么!”
缪建成从这句话里借到了胆,翻着转账记录:“当天赎回,下一秒就转走了——好啊你个小兔子崽子,这卡号我可从没见过,你还说不是你的?!”
这是句很没有逻辑的话,那条转账记录在缪存眼前闪了一下,便又收了回去,缪建成冷笑着:“你在这里跟我贼喊捉贼?在学校里学的什么东西,敢算计到你老子爹头上?怎么,还想讹我二十万?!”
在一叠声的质问和疾风暴雨的粗口脏话中,缪存闭了闭眼睛,一贯冷静到淡漠的心口不止起伏,让他紧抿的口腔里瞬时充满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们早就转走了钱,早就决定不还钱了,那笔钱到他们手上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拿不回来了,什么理财,什么过一个月再还,都不过是戏弄他的套话。他再警觉,再防备,再机敏,钱到了缪建成账户上的那一秒,就已经无能为力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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