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球一跳一跳地往宋玉身上窜,宋玉一边把自行车停好一边抱住球球走上阳台,用早就编好的借口应对:“那班太晚了,两点多才到家,睡不了多长时间又得送奶去。”
女人张了张嘴,安抚似的说:“等妈腿好了就出去做点儿买卖,到时候你想干嘛就干嘛去,也不用指着你爸那个王八犊子。”
“不用,你好好养着就行了。”宋玉抱着球球往屋里张望一眼,地转沾水之后的腥气传出来,“我又找了一个KTV的活儿,晚上十二点就下班儿。”
女人点点头:“那还行,多少钱?”
“我就干晚上六点到十二点的那班,保底两千,包厢有提成。十二点到早上六点那班保底两千五,就是太晚了,耽误送奶。”
“少点儿没事,也不能挣钱不要命。”女人停了停,担忧地问:“KTV那地方乱吗?”
宋玉:“还行,去的都是学生,实验一个学生他们家开的。”
海高和实验是海源市两大重点高中,全市前一百基本都出自这两个高中,每年考上清北复浙的也有不少,尤其是海高每年高二下学期选出全校前四十组成的一个加强班,基本年年都是全员211、985。
女人一听实验就放心了:“哦,那还行。”
宋玉没说的是,那家KTV虽然是实验的学生家里开的,学生的家长却不是什么善茬,混黑好多年,和本市的向家一起几乎包揽了本市所有的KTV和酒吧。
说这些没用,平白让人担心。
他现在急需要钱,否则别说上学,连吃饭都成问题。
腥气渐渐散去,靠近门口的地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刘艳芸从阳台的扶手上拽下一方红红的写着“出入平安”的地垫儿摆到门口,“行了,进去吧。”
宋玉放下球球,球球顿时像支离弦的箭,窜到地面一道儿打着滑挠进屋里。
“妈。”宋玉叫了一声,矮身钻到刘艳芸的臂下,稍稍用力向上一抗,把女人搀进了屋里。
刘艳芸进厨房做饭,宋玉回房间掏出KTV的工作服放在床上,找熨斗烫衣服。
烫着烫着他不经意间扫过床头,立马拔了熨斗放在地上,快步走到厨房,语气有些急:“妈,你看到我放在床头那双灰色手套了吗?”
刘艳芸刚撒了一把干辣椒,滋啦啦的声音伴随着油烟味儿腾起,老旧的油烟机嗡嗡地响着,干打雷不下雨,屁事儿不管,冒多少烟跑多少烟,呛得女人咳嗽个不停,她边翻炒着锅里的菜边眯着眼问:“看着了,挺好的呢,我放起来了。”
看着被浓浓的油烟包围的女人,宋玉舔了舔干裂的下唇,有些难以启齿,但他想到夜色中贺璟被冻红的鼻尖,咬咬牙,说:“那个不是我的,是我同学放在我这儿的,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买一双。”
“茶几底下呢,我寻思是你给我买的呢,我要那玩意儿干嘛?我有好几双呢。”
被呛得嘶哑的女声从厨房传出来,间或一两声咳嗽。
宋玉扶着门框想了一会儿,没能抵过心里的莫名的驱使,到客厅的茶几下面拿出了那双灰色的手套走回房间,在屋里扫了一圈儿,打开衣柜,把这双崭新的手套压在了衣柜的最底层。
那双手套一直躺在那里,此后宋玉依然戴着那双黑色的线手套在城市中穿梭。
自从找到了KTV的工作,宋玉睡觉时间再次缩短,每天十二点多到家,简单地收拾一下马上睡觉,早上六点起床去送奶。奶茶店人多的时候就一直忙到下班,人少的时候他就抽空吃个午饭打个瞌睡——和他一起打工的姑娘很好相处,每次看到他浓浓的黑眼圈都会笑着说可以自己看店,让宋玉休息一会儿。
这天宋玉正埋头在柜台后打盹,忽然听见外卖电话响了,电话很快被接起,姑娘温和的声音响起:“请您确认订单:一杯热咖啡少糖,一杯绿茶养乐多,常温,少糖,送到自习室三排五座和六座。”姑娘停了停,好像在听对面说话,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好的,请您稍等,马上送到。”
电话挂断,姑娘打出单子,转身进入操作室利落地按单做奶茶。
宋玉用力眨了眨眼强迫自己清醒,站起来接过姑娘做好的一杯热咖啡放进包装袋里,姑娘回头看他一眼,笑着说:“睡醒了?”
宋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我去送。”
“你不再睡会儿吗?我看你今天好像特别困,就送到自习室,挺近的,我去也行。”
奶茶店是个小店面,店里有监控,店长一个星期才来一趟,也没往外卖平台挂,就靠自来水回头客开着。谁要是想点外卖,就记一下店里的号码,想点单直接打电话,店员也兼职外卖员。
“还是我去吧。”宋玉坚持。
姑娘也没推脱,只嘱咐了一句,“看着点儿车。”
宋玉把两杯奶茶放进车后座的箱子里,骑着店里的电动车过了几条街停在了自习室门口。
此“自习室”非彼“自习室”,眼前一个悬着黑色牌子、上书三个白色大字“自习室”、背景是一堆数理化公式的门店,是一家本市最火爆、网费最高的网吧。
当年刚开起来时,有多少小学、初中、高中的青少年堂堂正正地在家里跟父母说:“爸、妈我去自习室了啊。”然后背上五颜六色的小书包,被满面笑容的父母塞了一包的牛奶零食外加零花钱送出门,转头直奔网吧,到了晚上再拗出一脸用脑过度的表情回到家享受着父母的称赞与嘘寒问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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