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征一手攥紧了铁栏,盯着他目眦尽裂。
戚朝夕抬眼瞧见铁栏上端穿透了厚厚楼板,心知其坚不可摧,叹道:“让老教主知道你把他宝贝的饮星台改成了这副模样,怕不是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你。”
尹怀殊一笑,走到桌旁抓起一把乌黑色的香片,投进了香炉中,一股青烟裹着腥浓气味袅袅钻出:“那就劳烦左护法替我向老教主赔罪了。”
江湖众人连忙捂紧口鼻,恨得咬牙切齿,但也不敢出声多说,各自思索着办法,甚至试着拿刀拿剑去砍铁栏,可惜全然不见奏效。
尹怀殊再不理会他们,推开窗翻身而出,正要将窗子彻底封死,倏然间一道黑影飞来,速度奇快,他根本来不及躲闪,黑影已经以不可抵挡之势破开了窗子,一瞬穿透了他的腹部,带得他整个人仰倒,狠狠摔下了房檐。
最后一刻,秦征竭力将游龙枪投了出去。他的手还前伸着未放下,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泼在窗纸上的血迹,胸膛强烈起伏着,气喘不止。
尹怀殊跌落在了石板地上,扭身咳出了一摊血。他撑起身子,惨白着脸拔出了那杆墨玉似的长枪,鲜血又泼溅出来,引得他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
这窗外是他选好的脱身位置,偏僻无人,尹怀殊勉力站了起来,捂着腹部伤口,拖着步子往教外走去。他早已安排了七杀门的人在小路的半途接应他下山,然后辗转到镇外,同等候的尹怀柔一起离开。
为免被正道的人发现,他特意等这些人攻上九渊山,无暇他顾之际,才遣人将尹怀柔送下了山。
尹怀殊滞留教中,就是为了吸引那群跟他有着深仇大恨的江湖人,唯有那些人,才会一见他的行踪就不管不顾地冲上阁楼来,而只要对方一死,余下的江湖人破了般若教便会心满意足,不至于不依不饶地追查他的下落。
眼下他虽受了重伤,但并不算致命,等到了镇上,仍有把握救回,一切还不算超出他的计划。
思量之际,寒风忽地吹来了焦浓的烟气,尹怀殊抬头望去,不远处一座玲珑六角的小阁正烈烈燃烧着,滚滚黑烟上涌,熏得周遭落雪也发灰。那小阁是历代教主存贮奇珍异宝之处,他心中冷笑,想这群武林正道不过道貌岸然之辈,见财心喜,也免不了争抢烧毁。
然而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站在小阁外静静观望烈火的那个人,竟然是他安排护送尹怀柔下山的婢女。
尹怀殊顾不得伤口,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揪住婢女的衣领,脸色可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命你送柔柔下山吗?”
婢女往正被焰红火舌舔舐着的小阁里瞥了一眼。
“怎么回事?柔柔在里面?”尹怀殊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一手掐住了婢女的喉咙,“说话!”
婢女的脸涨红了,嘶哑答道:“萧门主说,接应的人仍在路上等着你,她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尹怀殊怔了一瞬,忽地大笑起来,将七杀门门主的名字死死地咬在了齿间,“好,好!萧灵玉!”
他推开那婢女,毫不犹豫地跃进了火海之中。
小阁内的烈火在疯狂蔓延着,玉器金器上纷映出变幻的火光,尹怀柔跌坐在正中的空地上,手中紧攥着那串佛珠,垂着头,怯怯地缩着肩膀,好在还没被火星溅上衣裙。
尹怀殊落地一滚,压灭了身上的火星,尹怀柔顿时抬起头来,那神情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悲伤:“哥哥,你来了……”
尹怀殊扑上去慌忙察看,确认她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才放下心来,可他再望向门口,又颓然跪倒了。
大火越烧越猛,四周焰浪高涨,以他的伤势自己都难再逃出去,更何谈想将尹怀柔毫发无损地带出去。
“对不起,”尹怀殊痛苦地闭上了眼,他腹部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仍在不断涌着血,而他抓着妹妹的手,终于落下泪来,“又是我……又是我害了你……真的对不起,若是我没有被生下来就好了……”
“不要这样说,你不要这样说!”尹怀柔听出他哭了,急忙摸索到他脸上,为他抹去泪水,“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待我更好,哥哥,柔柔不怕和你一起死。”
尹怀殊惨然摇头:“傻姑娘,你不明白……不是这样的,你原本是可以幸福一辈子的……”
他说了这话,尹怀柔反而一愣,接着笑了起来,她直起身子,伸长手臂搂住了尹怀殊,将额头贴在他肩上,道:“我这一辈子本来就很幸福,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苦。”
尹怀殊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话了。
大火熊熊燃烧。
饮星台下的那杆游龙枪终究被青山派给发现了,沈慎思带人探明了情况,翻上二层阁楼里上下摸索了许久,才找到机关,将铁栏升起了。此时江湖众人脸色皆已发青,一个个匆忙奔出楼外大口喘息,好一阵才总算缓了过来,几欲瘫倒在地。
唯独秦征,拄着游龙枪沿着一路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追到了六角飞檐的小阁外,他站住了,沉默地瞧着这座被烈火吞噬的建筑,听得木材被烧灼的噼啪爆响,热浪卷来,融化了飞雪,星星点点地落在他的脸上,被火光映着,恍若泪痕。
沈慎思在秦征身旁站定了,与他一起望着,哪怕翻涌火海中瞧不清里面的情形。
“就这样让他被烧死,实在太便宜他了。”终于,秦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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