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喊的是个妇人,怀里抱着个六七岁的女童。女童昏昏沉沉地窝在妇人的怀里,满是汗水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酡红,即使被托着亮给周围人察看,也没有丝毫反应。
“她半夜听见街上声音好奇,偷溜出门去看,结果就变成了这副模样,高热一直连绵不退。是,怪我这个当娘的没有照看好,可说到底,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担惊受怕,孩子又有什么错,为什么偏偏要遭这种罪?”
一石激起千层浪。城中多是被闹鬼折磨得惶惶不可终日的人,此刻总算撕开了一道发泄的口子,不满、激愤、委屈、咒骂,争先恐后地喷涌了出来,搅成了一池吵嚷混乱的泥潭,甚至还有人冲动地又往里闯,恨不得把作乱的恶鬼亲手给揪出来。
游龙枪倏地一横,再度将众人强行逼退。秦征额头上青筋暴跳,然而面对着女人的哭诉和孩童的痛苦,他心虚了许多,即便长枪依然紧握在手,气势也不复方才。
“乌似墨玉,赤如烈火,无坚不摧,无往不利。试问这虔城之中,谁人不识得您秦氏这杆祖传五代的游龙枪呢?”
这话起的突兀,秦征不明所以地循声瞧去,对方是儒生打扮,四目相撞后,先朝他作了一揖,接着不冷不热地续道:“秦大侠您更是侠肝义胆,凭借这杆长枪为民除害,不知杀过多少匪盗贼人,没想到……游龙枪居然会有朝向我们的一天。”
此言一出,秦征的动摇之色再难掩饰,手中长枪顿时变得有千钧重,他握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得艰难道:“我不愿伤你们分毫,只是这府中容不得你们硬闯。”
儒生道:“其实在场诸位的心里都明白,陈长风陈大侠乃是您的结义兄弟,您有心维护,是人之常情,可若不是事关重大,我们也不愿如此相逼。”
他话音方落,旁观的戚朝夕不由得‘啧’了一声。
秦征反倒舒展了眉头,随之缓了语声:“既然如此,各位与我也不必如此针锋相对,不如好生商议。依你们之意,这城中闹鬼一事该如何处置?”
这话一下问住了众人,他们交头接耳、环顾四下,末了从人潮中分开了一条路,缓步走出了一个道士。
那道士年纪颇长,留着一把山羊胡,背负一柄桃木剑,道袍虽旧却也整洁,只是稍显宽大,罩在他干瘦的身形上硬生生给撑出了几分衣袂飘飘的意思。
“秦大侠,”道士开口叹息,“实不相瞒,贫道多日以来一直在城中设阵做法,试图驱邪避祸,只可惜陈大侠这不生不死的活尸之体,积怨太久,戾气也过重,事到如今,若不速下决心拔除,恶鬼出世后必定要祸乱虔城!”
秦征再度拧起眉头:“长风他为人磊落良善,怎么会化成恶鬼?”
“秦大侠觉得贫道所言不实,可昨夜枉死的那条人命和血印总做不得假吧,若不是恶鬼,还能作何解释?”
秦征一时语塞,半晌,谨慎试探地问:“那道长打算如何做法?”
“活尸乃是亡魂受困不得解脱,欲要化解超度,便要由我设坛做法,以火焚沐尸身三天三夜,洗净罪愆,然后将其骨灰撒入河中,开五方冥路,即可往黄泉转世投胎了。”道士捋须说道。
“你要我将他挫骨扬灰?”秦征猛地提高了声音,难以置信。
“这是法事所需……”
“绝无可能!”秦征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
“秦大侠还请三思,”那儒生又开了口,“情势所逼,这也是迫不得已。”
“可你们是要让长风死无葬身之地!他平生从无半点过错,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秦征几乎低吼。
他这话仿佛一点火星落在人群里,登时炸开了一片勃然怒火。妇人尖声叫道:“他无过错,可我的孩子又犯了什么错,要落得这个模样?”
“难道只有你的结义兄弟是条人命,我们就不是人命了吗?”
怨怒四起。
江离忍不住想要开口,这次却被戚朝夕抢先了一步。戚朝夕一把揽过肩膀将他按在怀里,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附在耳边道:“这不是你我能掺和的事,你出声反而添乱。”
江离看向他,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听话。”
江离不再挣动了,只一双眼睛还紧盯着秦征。
尖锐的言辞仿佛一场刀匕落雨,秦征愤怒无力得像只困兽。
那儒生劝道:“秦大侠,超度怨灵是件大功德。这事任谁知道,都会体谅您是迫不得已,断不会有损您的侠名威望的。”
“迫不得已?”秦征终于忍无可忍,嘶吼出声,“当年阮潇离奇丧命,因为查无线索,我无所作为,如今因为一句迫不得已,我便要将长风挫骨扬灰?是,任谁都会体谅理解,无损我的声名。但如此就能轻易撇清干系,我当初又何必与他们盟誓结拜?他日黄泉之下,我还有何颜面去见他们,我算是个什么虚情假意的败类,还凭什么配得上一声大哥?!”
话至末尾,他声音里竟泄露了一丝哽咽,眼眶也微微发红。
而那儒生直视着他,扬声质问道:“所以秦大侠宁肯牺牲这城中上千性命,也要保全您那一点自私的于心无愧吗?”
秦征浑身一震,不由得踉跄退了一步,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见他理屈词穷,众人再度一拥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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