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秦长老询问庄主病情时,你是怎么答的?”
庄主想必指的就是山河盟的现任盟主、归云庄主的江行舟。江离屏住声息,凝神观望,只见被称作江怀阳的青年变了脸色,不悦地反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庄主病重卧床,大小事务都不得不交给师叔代管的这种事,你怎么能告诉给天门派的人!”
“这难道不是实情?他要问我自然就说了,这又怎么了?”江怀阳莫名其妙。
季休明强压着语气:“你知道天门派是真关怀庄主还是打了别的主意?更何况如今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归云,这半年来,你见谁将庄主的病情张扬出去过?”
“我就是说了,怎么了,非得像你这样战战兢兢才行?天门派知道了庄主病情,难道就不知道我们归云山庄天下第一,不是他一个小门小派能招惹的?”江怀阳一把推开劝和的同伴,彻底恼了,“季休明,别以为你跟了少庄主几日,就能踩到我头上耀武扬威了,用不着你来教我说话!”
“我不是怕,我是不想归云和庄主因为你惹来麻烦,你……”
身旁人还在凑上来劝,江怀阳一手探进同伴怀中抓出一把铜钱,狠狠地摔在了季休明的面前,铜钱当啷作响地滚了满地,甚至有几枚跳跃着滚到了江离的脚边。
季休明面色骤然惨白,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江怀阳轻蔑地睨了他一眼,走之前丢下了最后一句话:“我们江家的事,轮不到一个外姓人来指手画脚。”
只剩季休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不清神情。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了动作,慢慢地躬下身,将地上的铜钱一枚一枚捡了起来。他沿着铜钱一步一步走近,终于觉察到树丛后有人,猛地抬起头来,一瞬间慌乱难堪得简直想要夺路而逃,末了仍是克制住了:“这位朋友,偷窥旁人私事,恐怕不太合适吧?”
江离从树丛后走出,道:“抱歉。”
“……原来是你。”季休明的脸色缓和了些,还露出了点笑意,“听他们说是你将我送回来的,还没来得及登门道谢。多谢了。”
江离淡淡地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不料没走出几步就被叫住了。
“江离,”季休明试探地出声,“若是不打扰的话,你能陪我聊几句吗?”
江离转回身与他目光相对,迟疑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季休明就忍不住笑了:“虽然你同我那位故人哪里都不像,但说不上什么缘由,我看到你总会想起他。”
“江云若?”
面对他惊愕至极的反应,江离毫无波澜地补充道,“你昏迷前提到了这个名字。”
“是吗……”季休明静了片刻,才道,“是他。小时候在谷里,我总爱跟在他身后。云若年纪比我稍大一些,但我从不肯叫他哥哥。”
江离有些想要开口,却终是沉默了下去。反倒是季休明说完了那句话,不知该如何继续,掂了掂手中的铜钱后,自嘲地笑了:“罢了,反正你都已经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他数出了八枚铜板,道:“我八岁那年,山沟里连着下了一个多月的大雪,断了粮,爹娘就将我卖给人贩换了几袋米面。那时候我只姓季,在家中行五,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山路难走,何况雪地里我身上只一件单衣,没多久就发起高热来,越拖越重,没能走出山就昏倒在了路上。人贩本打算把我丢下,却恰好遇见了义父。人贩不肯让义父白捡了我回去,又怕要多了义父反悔,最后就是以这个价钱把我卖入了归云。”
季休明把玩着那八枚铜钱,忽地想起什么,解释道:“你别误会,我说的不是庄主。我真正的义父只是江家一个小小的守墓人,比不得庄主的地位,甚至还缺一条右臂,不过他为人宽厚温和,更将我视如己出,云若也正是他的孩子。我在他们身边长到了十四岁,然后才被送去了归云山庄,庄主见我悟性不错,便称我是他的义子,偶尔还会指点我的武功。”
“你在山庄过得不错。”江离道。
季休明闻言却摇了摇头:“我刚到山庄时,处处受人排挤。我以为是自己太差劲,只懂简单招式,处处不如人才惹来的嘲笑,因此加倍努力,终于在后来一次弟子大比中胜过了江怀阳。”
“那时兰泽尚且年幼,江家弟子大多都以江怀阳为首,我以为胜过了他,就足以证明自己,足以被他们所接纳了。”他靠着墙壁,渐渐陷入了回忆,“那天夜里他们约我游市看灯,我满心欢喜地去了,到了才发现是旧巷里的一间破屋,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就从外面被锁上了。屋子黑漆漆的,到处都是灰尘和蛛网,我拍门喊着求他们放我出去,可根本没有人理。我被关了大半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最后是打更的路过听到我的喊声,才把我给放出来了。说来也是倒霉,回山庄时恰好撞上了师叔,把我好一通教训,我也不敢解释。”
“为什么不说?”
“说了又能怎样,他们姓江,而我终究是个外人。”季休明苦笑出声,“我被关在黑暗里,脑子反而清醒了。江怀阳他们厌恶我,跟我是强是弱无关,只是因为我和他们都不一样,因为我不是江家人,却能和他们平起平坐。”
江离沉默不语。
“明白了这些后,我就不想再呆在山庄了,也不想学什么高深武功,只想回谷里去找义父和云若。归云每年都会派人往谷里送两次物资,我说想回去看看,他们就带上了我。入谷前那夜我等不及了,况且义父教过我如何破谷口阵法,我就偷偷先走了。山谷还是老样子,然后在竹林里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义父在教云若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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