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随着他迅疾如风的招数,越来越剧,竟有剖腹之感。
虽是意料之外,亦是情理之中。他想起离钩所言,想起那盏重归灯。
他早觉身体有恙,但甘愿沉沦其中,不能自拔。
今日终尝恶果。
但活着也了无生趣,他想,若是战死于此,倒也不错。
他额上汗如雨滴,手中残垣如万钧重,四周的走尸鬼怪也渐渐失却控制。他没有同盟没有援友,只有腹背受敌,只有视死如归。
忽然他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是沈心斋。
他正与面前的一具走尸打得如火如荼,墨蓝色的身影矫健跃动,却不知身后一道黑影举着利爪渐渐逼近。
多年的保护几乎刻于骨血,变成习惯,沈魄登时大喊一声:“沈心斋!”
沈心斋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周围的厮杀声太过嘈杂,震耳欲聋,他飘飘渺渺依稀听闻有人在唤他,他茫然地看了看左右,却没找到来源。
他吃力地挡下面前走尸的一掌,脚步抵在土里,仍是不由得倒退几步。
“沈心斋!”
沈魄抵抗着剜骨般地痛意,飞身跃过众人,朝沈心斋奔去。
铿地一声,他将沈心斋背后的走尸一劈为二,与此同时,他惊诧地看到自己肩胛骨处破裂开的巨大创口,那把刺穿他的剑正是背后沈心斋的妒麟。
沈心斋的杏眼缓缓圆睁,他看到鲜血如同止不住的泉水一般,瞬间浇透了沈魄的衣襟。红衣又添血色,凄凄惨惨戚戚。
沈魄喉间一腥,吐出血来。
他勉力踏前一步,使那把剑缓慢地抽离出身体,剑刃锋利地划过肉体,又剜碎筋肉,飙出殷红的血液。他回过头,看向呆若木鸡的沈心斋,看着这个既是弟弟又是师弟的人,他举着剑,剑上是他的血。
“很好。”沈魄淡淡哼笑了一声。
沈心斋一时竟无法思考,根本不明白“很好”二字的含义,究竟是怒是怨是讽刺,还是真心实意的赞美。
他看着沈魄拖着残破又沉重的身躯与百家相抗,他的腿弯打着颤,面目俱是血,好看的五官因为疼痛拧在一处,原本匀称有力的小臂不知何时已经瘦削如斯。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觉得他是东海上救他性命之人,是八极阁外将他扶起之人,是教他上房揭瓦讨巧避罚之人,是斯人笑靥如星子,是少年衣袂绕翩跹。
但又觉得不是他。觉得陌生。觉得好像从来不识。
又或者是自己变了。
经年一场,你我皆非。
人群围攻之下,彻骨痛意席卷,沈魄渐渐力衰,他想起云冲和的最后时刻,或许也是如此,不知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伤。
但他到底与云冲和不同,云冲和死时面无恨意,而他,恨透了这世人。
他双目欲裂,白齿森冷,满嘴的血腥味,像铁锈一般,厚重而冰冷。他清亮的双眸里映出很多人的脸,薛容与、沈羲和、薛玉……有的人目露凶光,有的人面含杀意,有的人神情冷淡僵硬,像是事不关己。
他血肉模糊,可与内丹的撕心裂肺之痛来说,又算不得什么。
他的手臂越来越无力,直到最后,他的眸中映出沈羲和一剑劈下的影子。
他躲不开,又或是不想躲,他遥遥看见沈心斋眼尾赤红,伸长了手,竭力迈着步子朝他奔来,像是一只投食的鸟,不知道嘴里在说些什么,或许是讨伐他大骂他,想再补他一剑吧。
他想。
与此同时,沈羲和一剑捅穿了他的心肺。
温热的血液肆意奔涌。
时间好像忽然慢下来,周围的人都凝滞不动了,他依稀瞥见沈心斋被什么扑倒在地,他尖利地嘶声尖叫着,周围人涌了过去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动不了,也无法看个究竟,他的血很热,裹挟着他,像是簇拥在火焰里,最终他体力不支地跪下地来,唯有残垣剑最后支撑着他。
它剑尾的玉珏绳断难支,倏然坠落,滚进了一片血泥之中,纯白色的玉珏瞬间变得血迹斑驳。
有人好像在上面踩了一脚,又有人将它踢进了灌木。
它一路滚着,裹挟着泥土,裹挟着血水。
像他,亦像云冲和。
沈魄忽然觉得全身上下的痛意都消失了,他飘飘然又回到在蓬莱的那段时光,爱笑爱闹、年轻干净、无忧无虑,他看到云冲和将金灿灿的橘子瓣递过来,每一绺白色的经络都去除干净。他山眉水目,眼波温柔。
那橘子应该很甜,汁水四溢。
能解他的渴,能消他的苦。
他渴望地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但终是垂落身侧,空无一物。
——“天道魔君死了!”
——“血海深仇得报!”
——“大快人心!”
第55章 阴谋第五十四
他上一世就这么死了。
肉身大约是焚了,或是被野狗啃食,他也不清楚。
神魂拆裂之后,他只余一缕残魂,被封印于残垣剑上,在湖底消磨。七百三十天,一万七千五百二十个时辰,分秒怨恨,不得解脱。两载如斯,终得超度轮回。
这一世,他再生为人,本以为活过一世,往事错落皆归尘土,是非分之想、悖伦之情,怨不得旁人,却在此时窥见一个巨大阴谋。
奚不问单膝跪倒在地,乱来剑支于身前,无念搀着他另一只手臂,却无法将他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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