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不问的回笼觉睡得并不好,加之由于炙灵思及往事,又想到佛道间的嫌隙,更是郁郁寡欢。他信道,无念信佛,偏偏二人锄强扶弱之心未曾有变,殊途同归,可见修行之人,无论信奉什么,总有些大义是为人根本,不可抛却。
既然如此,为何佛道之争会演变成一场滔天之祸,实在是始料未及。
不过世事无常,上一世他一心想成为同云冲和一样的清正守义之士,却不料最后双手沾满修士的鲜血,虽说那些人并不无辜,但里面是否掺杂着无辜之人的血泪,亦难以再分得清了。
那些死去的,何尝又不是谁的丈夫,谁的儿子,谁的父亲。
他心中恻恻,微微抬头,看到无念睡得安稳,那双神色浅淡的双目合上,尤显得俊秀温柔,周身的气质也不似那么冷清,倒有些人间烟火气,连带着靠在他肩头的奚不问都察觉出些暖意来。
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但冬日初晨寒凉彻骨,万籁俱寂。
奚不问突然想时光若停留此刻,倒也不坏。
但上天从未遂他的意,一道尖锐的唢呐声划破寂静长空,也吵醒了自己的身边人。
这唢呐声过分诡异刺耳,像是直接劈进天灵盖。无念骤醒,被惊得有些微的颤栗,待猛一睁眼,就看到奚不问举着双手,悬在半空。
“你这是做什么?”无念有些惶惑地揉着眉心,忽然他又有些紧张,不动声色地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襟。
这一眼虽不动声色,但到底落进奚不问的眼中。
这是什么意思?
奚不问自认轻浮,但绝不是趁人之危之人,更不可能趁着无念睡着动手动脚,他有点恼怒又有些尴尬。
“我……我正想帮你掩耳朵。”奚不问放下手,一腔怒火全都朝向了吹唢呐的人,“大清早的吹什么唢呐!”
唢呐这种乐器,非红即白,天色这样早便吹弹起来,定是白事。
佛门有个规矩,路遇有人行白事,定要双手合十伫立,注目送行。无念便起身到洞外,奚不问跟在后面,蓦地见他背影愣怔片刻,也连忙走过去,发现山林间行的竟是一台大红花轿。
山间正是清晨雾气最浓的时候,这一抹红色在惨淡的白雾中,如脂如血,显得突兀浓艳。
这花轿也是八抬大轿的形制,金灯执事,送嫁之人皆穿喜服,十分卖力地吹着丧乐,陪嫁之物竟是些涂得大红大绿的纸糊的首饰、冥器,被盛在纸匣之中。
“这是……冥婚?”奚不问蹙眉,无念也露出十分嫌恶的神色。
这原本就是陋习,只有些小村镇才能见到。缺女尸的地方,常常愿花费千金买一具正当龄女子的尸体。背后也是一套肮脏的买卖。
唢呐声由远即近,送嫁的一行人渐渐走到近前,忽然,奚不问腰间的锁魂铃发出耀眼光芒!
奚不问一时没看出所以然,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将锁魂铃藏于袖间,抱着剑走上前拦在队伍前面。
“呸,真他妈晦气。”走在最前面吹唢呐的一个中年汉子停下来,狠狠啐了一口,“你是不是眼瞎?”
奚不问笑意盈盈,语气十分客气:“叨扰一下,你们这是冥婚送嫁的队伍?”
“看不出来吗?”那中年汉子怒喝,“快让开,别耽误了吉时。”
奚不问用剑鞘指指花轿:“这里面是新娘子?”那男人不理他,奚不问又问:“新娘子漂亮吗?”
男人有些心虚,但还是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瞪着他:“都死这么久了,有什么漂亮不漂亮?!”
轿子里的这具尸体其实很新鲜,奚不问闻着味就知道,他没多言。
“你们这行当收入怎么样?这样一趟能赚多少银钱?”
中年汉子以为他对这行也感兴趣,瞥了他一眼:“董各庄这边赚得多,他们兴这个,一个月总要跑几趟,少说也能赚五十两银子。”
“哟,这么赚钱?”奚不问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后面抬轿子的停下轿子擦了把汗,见奚不问年纪小不想让他干这个营生:“谁不知道董各庄,干这行的全都金盆洗手了,这不没人干才涨到这个价钱。”
“怎么回事?”
“害,这送嫁的十个里九个都疯了,唯独没疯的偏偏说看到女鬼,说什么也不肯再干了。”
奚不问奇怪道:“找几个修士捉鬼便是了,用得着金盆洗手?”
“这才是最蹊跷的地方。”那抬轿子的男人压低了声音道,“据说来捉鬼的修士,后来也都疯了。”
一阵寒风吹过,满地草木落叶簌簌作响,天边还映着残月的淡白痕迹,不管是什么鬼,这个时辰都是最弱的时候。
奚不问不动声色地朝轿子靠过去,一边走一边又问:“各位大哥,要将新嫁娘送去哪里?”
“董各庄的命馆,一会在那里拜堂成礼。”抬轿子的人又将轿子负起来,脸上的肉因为用力统统扭结在一起,像是不愿再多言。
奚不问忽然伸手摁住了轿杆,勾起唇角笑得狡黠:“哎,不急。”
他用剑尾拍拍轿厢,打了个响指:“出来吧。”
第42章 冥婚第四十一
送嫁的几人根本不知他在搞什么,正要发难,轿子里忽然咣当一声,像是有人狠狠踢了一下轿厢。
几个人脸色倏地变了,因为轿子里明明是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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