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修士见奚不问眼底带笑,瞧着自己的脸发愣,以为对方也有几分情意,便羞怯怯道:“我父母好客,如道友有意,可去我家中一叙。”
奚不问赶忙道:“那倒不必了。”他又伸出手来讨要。
女修士不解:“什么?”
“衣服。”奚不问笑答,“衣服还我。”
女修士脸皮薄,怨他不解风情,反手将他的罩衫扔还给他。
奚不问得了衣服,脚下一踏,便趁月而逃了。
到离吴门最近的澧县时,天已黑透,他打算好好休息一番第二日再去附近的沅陵打探。这是一个小县城,奚不问好不容易寻到一间旅店,将剑啪地甩在柜台上,小二却告诉他店已然住满了。
奚不问顶着黑眼圈,情绪不佳:“柴房有吗?”
“柴房是关牛马的,哪能给客人睡?”小二小心翼翼陪着笑脸,不时用眼神去觑那杀气腾腾的剑,生怕奚不问下一秒突然暴起拿剑砍他。
“不碍事。”奚不问拿起剑就往柴房走,小二急忙跑出柜台伸手阻拦,“唉唉唉,客官,公子,柴房已经有人睡……”
奚不问话都未听完,便一脚踹开了柴房的大门。
一面容白皙的和尚正在牛马棚子外打坐念经,这念经的声音实在太催眠,圈里的马朝着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两片厚实的上下嘴唇打在一起啪啪作响。
待奚不问看清此人,他惊诧道:“无……无念?”
第23章 尸变第二十二
无念这才听出奚不问的声音,站起身望向他,神色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奚不问大咧咧走上去简直要给无念一个拥抱,被无念一个蛇形走位轻巧地给避开了。
小二一看两人认识长舒了一口气,连忙关上门出去准备热水。
奚不问尴尬收回双臂,笑道:“你怎么在这?不是回伽蓝寺吗?”
“刚走几日,听闻奚家出了事,便赶回来看看。”无念故意避开奚不问探究的目光,显得有些局促,“我恰巧遇到其他师弟,托他们将玄悯师兄送回去了。”
“哈,就知道你关心我。”奚不问笑嘻嘻地坐下,一口气饮尽一杯茶,又倒了一杯。
无念也不反驳,只是问道:“你怎么样?”
奚不问举着杯盏在唇边晃了晃,盯着杯沿苦笑道:“不怎么样,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呗。”
无念已然听说了此事,还未及他说出早已想好的安慰之言,奚不问已然咧开嘴笑了起来:“害,怎么办,日子总要过。我得跟这凶手玩一玩,让他也活不痛快。”
奚不问的指尖攥紧了茶盏,微微眯起他那双狐狸眼,瞳仁很黑,眼白纯净,使他的眼眸看起来清澈又多情,还是之前那副万事不关心的样子。可无念看得出来,他眸底蕴着某种阴鸷的情绪以及隐忍的情感,之前与他夺铃的那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少年已然不复存在了。
无念眸中黯然,再也说不出那些安慰的话,仿佛那些词句都变成无尽的深渊,只剩下徒劳和空落落。
好在店小二进来圆了场,他拎了洗澡桶进来,又提进来两大桶热水,目光在奚不问和无念脸上逡巡,乐呵呵地问道:“哪位客官先洗?”
这种舒服事儿,奚不问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当即举手:“我先!我先!”他又扭头去看无念的眼色:“哥哥让让我,不介意吧?”
无念根本无意争先恐后,只是淡淡然坐下念经,那意思自然是“随你的便”。
奚不问将小二赶出门去将门一关,立刻宽衣解带,襟怀大敞,好不害臊。倒让无念无处下眼,干脆两眼一闭,只听得稀里哗啦的水声,和奚不问舒服的叹息。
“好些天没好好洗澡了,真是要臭了。”奚不问念叨,“这柴房里也臭,我都闻不出是这马粪味儿还是我的味儿了。”
圈里的棕色小马被水汽熏得鼻子痒痒,当即嘶鸣一声,表示反驳。
又过了一会,无念忽然听不见水声,四周一片静默,他睁开眼,看见奚不问仰靠在桶边,两只胳膊架在桶沿上,闭着双目,两绺碎发打湿了粘在脸上,竟一时分不清滚了满脸的是汗、是水、是泪。
奚不问蓦然开口:“无念,你说,我是不是天生的克星,谁对我好,就会死。”
无念喉头一紧:“没有这样咒自己父母兄弟的,一家人互相亲爱是天道伦常。”
奚不问心想,何止是父母兄弟。但他又问:“那你呢?你的父母兄弟呢?没有听你提起过。”
无念答道:“从未见过,自襁褓起就被扔在伽蓝寺,是我师父将我捡了去。”
奚不问语塞,半晌才道:“抱歉。”
“倒也没什么,从未拥有过,便没有执着,无执便无苦。”
“好一个无执便无苦。”奚不问咧开嘴笑了,大多是自嘲的意味,他又舀了一勺水在身上仔细冲洗了一遍,遂站起身:“差不多了。”
奚不问的皮肤被热水烫成了浅浅的粉红色,随便用毛巾一揩,便跳出桶来,淋得满地水浆。
其实在伽蓝寺时,大家也是一起洗澡的,无念不认为有什么,可奚不问这样,他就不由得赶忙闭眼,觉得有碍观瞻。
他思来想去,觉得是在伽蓝寺,大家都秉持正人君子的言行规范,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而奚不问不同,无论他穿着衣服,还是没穿衣服,都极为赤忱地盯着你说话,话还特别多,倒像是个喋喋不休的小孩子,你若不看他,像是自己心虚,盯着他,又觉得自己在觊觎一块美玉。
--